远，合，瑜卤－－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从脑海中抽出的记忆是透明而模糊的，像泛黄的无声老电影，与梦一起被编织成一张泛光的大网。我仰起头，任它轻轻地笼住我暗淡的身躯。

    回忆，被时光抚摸得泛起了褶皱。

    那些如清水般棱角分明又亦幻亦真的记忆一路奔腾，切割出井然有序的年轮回路。

    那些如细沙般虚无缥缈又若隐若现的记忆洗净铅华，冲刷出无法无天的沟壑残隙。

    被银杏遮蔽的天空，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角，露出锋芒毕露的光线，两个矮小的身影从远及近，慢慢地切入视线的最佳焦点。

 

    不过五六点的光景，阳光还未来得及探入屋内，勤劳而朴实的古镇居民便把小镇早早地唤醒了。

    屋内的老人也早已开始料理家事了。她的脸上刻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像核桃一般看了叫人不忍，大大小小的老年斑镶嵌在皱纹深处，惊人地融洽和谐。她有树干般枯瘦的四肢，却拖着笨重肥硕的身子，随着宽大的碎花衣裤来回挪动。她做事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严肃地管理自己每一个笨拙的动作，有些阴翳的眼睛中时常透出闪亮的光，哪怕我急促地叫着“外婆外婆”她也只是低沉地应一声。

    夏天的下午是她最为疲倦的时候，通常吃完中饭，洗完盘子，陪我看一会儿《西游记》，还没等到孙悟空挥起金箍棒消灭妖精，她就歪着脖子微张着嘴，打着呼噜睡着了。于是我就觉得无聊起来，没有外婆给我讲下一集的预告，没有外婆给我撕开果冻，只有外公的黑白遗像在床头阴森森地看着我，只有电视和打鼾声，让我觉得恐惧。于是我便经常安抚因年岁已老而呻吟不断的老木梯，偷偷地跑到二楼院子里玩。外婆爱种花，院子里都是盆盆罐罐的，而我则喜欢从那些砖头和花盆底下找出些蚂蚁和西瓜虫来玩，偶尔翻翻土，找几条蚯蚓来，给虫子们来个过家家。蚂蚁是用来选拔游泳能手的，西瓜虫是用手将其滚成圆形，两只两只放一起逼着它们交配的，蚯蚓是戏弄它，看它拖着身子逃跑的。这样无聊而又有点恶心的游戏在小时候看来是最有趣的打发时间的活动，一玩就能玩一下午。

    对我来说，晚上是一天中最有趣的时间了。晚上能看最爱的《哆啦A梦》，听百听不厌的东郭先生的故事，吃着棒冰去公园看鱼，听外婆颤颤悠悠地唱《千年等一回》。

    可是，可是，能和我讲故事哼歌唠叨的外婆，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就不在了。他们说她中风了，半边瘫，右半边身子不能动了，本来就笨拙的身体挪动起来更不方便了。她也不能说话了，只能嗯嗯啊啊地发出单调的几个字音。原本一丝不苟的特质也没有了，只能任着佣人粗糙地料理家事，阴翳的眼神更黯淡了。想到这里让我突然酸涩不已。一个老人，竟要在那个偶有人进的老房子里和一个陌生的佣人度过屈指可数的沧桑岁月。

    更为不幸的是，整天只能颤抖着下巴用少有的几颗牙齿咬着花生，坐着轮椅晒太阳，眼神涣散地看京剧或大半天都躺在床上休息的她，在去年那个平凡而又盛大的暑期去世了。她轻轻地，一丝不苟地安详去世了。

    无论昼夜交替，斗转星移，她都无法再从交替的昼夜和转移的星体中再回来了。

    

    那束锋芒毕露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汇成一滴盛满回忆和爱的泪滴，轻轻地打在盛夏的脸上，那片露出的天空，又被小心翼翼地用银杏掩埋起来，里面的东西成了无法挖掘的痛。

 

    你是黑夜最亮的眸子

    你是墙角最繁华的网

    你是昏黄最耀眼的星

    你是羊的毛

    蜂的蜜

    天的蓝

    水的波

 

    你将我捞起

    小心翼翼抚去赤踝上每一粒沙

    缄默等待

 

    我苏醒

    我咆哮

    我是最有利的剑

    摘星作眼

    取叶作衣

    卷土为纱

    拔稻为发

 

    迎接我的笑声是风

    我的舌头从火焰中卷起

    喷发出你的名字

   

    我只轻唤：“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