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眠－－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母亲这辈子就是个苦命的人。

今天她接到祖母的电话，听说二舅借了巨贷的时候，她又在这个夜里失眠了。

 

 

一、

母亲从来没有得到过祖母的爱。

祖母是个思想及其封建的人，她出生的年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时间。当她有了我两个舅舅和我的母亲的时候，出于一直以来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母亲从小没少受苦。她的地位在这整个家里几乎就等于蝼蚁一般。好在母亲生性温厚，从来都只是默默承受，不怎么抱怨。

我的大舅是个好人，小时候他时常把家中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儿偷偷拿给柔弱不堪的母亲。大舅每次放学回来，都会教母亲一些字词、句子什么的对母亲来说无比珍贵的知识。

母亲不能去上学——这种事情在当时早已司空见惯，许多小孩都不以为然，只要你有一对好腿脚，懂得使力气干活的理儿，吃穿绝对不用愁。母亲不然，她对读书很向往。可最终大舅帮母亲学习的事情还是败露，母亲难逃一顿毒打。以至她现在腰上都还有那一次留下的疤痕，我看着那玩意儿就想条毒蛇，狠狠地钻进母亲的肉，似乎能够掏出血来。

 

可惜啊祖母的不幸就是我那败家的二舅从小就是个草包，又不好好读书脾气又躁，连祖母都被他打过好几回，有那么几次差点儿没了命！我就想不通，就这一混蛋祖母怎么还是依旧对他疼爱有加，处处想着他、护着他！长大之后，他才上国中就学会了赌博。任人怎么劝都不改变他那骄纵淫逸的本性。

母亲没有父亲。

听她讲她从一出生就从来没有见过祖父，祖母说当时母亲一出生的时候祖父就在手术室门口突发脑溢血，不久就撒手人寰。祖母认为，母亲就是个会克死人的孽种。祖母似乎每次一提起都特别愤怒，没少骂母亲“丧门星！丧门星！我家国伟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这孽种！怎么不去死！死啊！！！”

 

母亲对这一切从来都只是沉默不语。她怕啊，怕啊。怕什么？又是一顿毒打。

 

 

二、

“冬儿！你就帮帮他吧！我知道我从小就对你没有什么好脸色，老是打你、骂你。我该死，我该死！我知道你有钱，你有钱！我求求你帮帮你弟弟！要是这钱再还不清他可就没命了啊！”

“冬儿！你知道吗那些债主今天又找上来了！又来了！哎哟喂！我不活了冬儿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活了！”

“他是你弟弟啊冬儿！你帮帮他吧！他一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都是我太疼他了！你要是帮了他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冬儿啊！”

……

祖母又打电话来了。

这回是连带哭腔地叫母亲帮帮她，不啊，是她那宝贝的儿子——我二舅啊。

母亲早就不和祖母他们住在一起了，几年前带着我租了一栋二手房生活。大舅也看不惯他们的作风，早就搬出了祖母一辈子生活的院子，但大舅有时还会寄一些工资给祖母聊养天年，毕竟她是他的母亲。

而母亲自己的生活就已经无比艰难，更何况还有一个我。父亲几年前就离开了她，和别的女人另组家庭。母亲对这一切，就只能是默默无言。有时候我惊讶于母亲的坚强，她都不曾在我眼前流过一滴泪——或许是习惯了罢。

习惯了。

母亲本是不想帮祖母和她的宝贝二儿子的，我大舅也打了无数个电话来劝母亲不要这么做，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祖母的脾气就是这样矫情，求你帮忙之前说尽你一切好话，过后就翻脸不认人。

 

“好。我会想办法。”

可是这就是母亲的回答。简单、平静。

我无法猜透母亲的心思。为什么她能够反抗的时候却还是不打算做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我怨过，愤怒过，发疯过，但她从来都没说什么，也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性格。

 

 

三、

母亲长得很好看，容貌从来都没有变过。

母亲的眼睛能挤出水来。院子里的人都说母亲是个大眼美女。但祖母说她是妖精，一个狐媚劲十足的狐狸精。即使母亲解决了二舅舅的债务，她也是这么说，母亲这辈子就只得被自己的狐妖味儿害死。

我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入狱的那一天。她第一次笑着看着我，用她那能挤出水来的眼睛看着我，她粗糙的手掌捧起我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的脸。她眼睛里的液体似乎也要流出来了，她终于不那么坚强了，他说，

采菱。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呀。妈妈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在你身边了啊。采菱，妈妈把你交给你的大舅了嗯。他是个好人呀。你要乖乖等妈妈回来好吗，嗯一定呀。嗯，采菱真乖。

 

母亲是因卖淫罪入狱的。她找到了二舅舅的债主，想请求他能够放过他们一家人。天下债主没有一个财大气粗？呸！他们不会在乎这样一点钱，他们只是为了让别人不得安生。对，不得安生。他们开出的条件惨无人道，但就算是这样一种罪恶的条件母亲都愿意做。我甚至觉得她这种人就活该被糟蹋，被我那祖母欺凌得如此凄惨还要这么犯贱。她就是这么倨傲，她就这么一直认为我那祖母就是她的妈！她就该为他们这么做！这是什么道理？！

大舅舅说得没错，祖母这种人就是这样矫情，求你帮忙之前说尽你一切好话，过后就翻脸不认人。我那二舅舅倒是再也不敢拿命去赌了。祖母说，又不是我逼她的去做的！你妈就是这么犯贱！你怪得了谁？我儿子救出来了我凭啥要谢她？哼！让我谢谢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我告诉你刘采菱！你要是出去到处讲这女人是我的女儿，我就让你活不成你听见没有？

 

可悲啊。可悲啊——

 

 

四、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它能冲淡一切肮脏龌龊的岁月。

六年了，什么都没变过。大舅依旧是个好人，他给我联系了最好的大学，我的学业也足够出色，给了他足够的面子——虽然我知道他不在乎这些。人人都夸我大舅有了这么一个好侄女，都夸我妈留下了我这么一个好种啊！而我那二舅却走上了另一条道——吸毒。祖母又来求过我们，求我们再帮帮她。我不再相信她了，我怕啊，怕啊。所以直到最近大舅才告诉我，她死了，没有一个人给她立坟。那时我什么都没有说。

 

而我却想，妈，你快回来了吧？

 

五、

“0296号，刘冬。”

“咳咳……好好过完你最后一个监狱之夜吧，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要记住，从今以后要好好做人，不能再进来了……”

 

透过监狱破烂生锈的窗户，星星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她睡不着，在这里的多个夜晚都是如此难眠。

 

 

See you go away

Oh memory from now on to accompany me to sleep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