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倒影--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面具·倒影
零、
当有那么多张面具摆在心里时一定会很痛苦,因为每天清晨你会纠结于究竟该戴哪一张。
一、
子夜梦回,后襟汗湿,捏着被角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床头灯时,却听见黑暗中有什么在发笑。我抓起手边的枕头朝那个方向用力地甩了过去,在听见花瓶碎裂声之后,无力地躺下,闭眼去回忆刚才的梦。只不过是那么一霎那,梦中将我惊醒的东西像是被粉碎了的文件,在脑海中留下的除了空白还是空白,仿佛它从未在记忆里出现过。
“不必去想了,一个梦而已。”我对自己说。或者,我并不愿意去想,我害怕。我的确害怕,以至于我想将它永远忘记。夜风凉凉,好梦至天明,原以为失去了枕头会使脑袋发疼,睁眼时才发现一切如旧,枕头好好地垫在脑袋下面,花瓶完整地立在书柜上,和谐美好。
瞥一眼闹钟,九点已过半刻,桌上的早餐残留着点滴余温,盘子下压着的字条说的是别忘了吃药。
一个不早不晚的喷嚏提醒我,我的感冒还没好。好吧,先吃早饭,吃完再说。
当第二个包子还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的时候,我听见楼下顾城喊我名字的声音,猛然想起答应了朋友趁此假期踏青野炊,于是将吃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匆匆抓起包出了门。
“走了?”熟悉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
我厌恶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说:“当然。”
“别忘了这个。”
镜子里,我看见我原本紧绷的脸渐渐舒缓,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形成了精致的笑脸。
摔上门,我说再见。
但他的声音能透过一切,直达我的心里:“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张面具,希望你会喜欢。”
“但愿……”
二、
骑车穿过三公里长的乡间小道,油菜花独特的味道弥漫在每一次呼吸间,我突然从顾诚的车后座上跳下来,徒步完成最后几十米的路程。我跳车的动作有些大,猝不及防的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恢复平衡。
“你干什么?”他有些恼道。
“路太陡,不舒服。”我随口答道。
作为一个死宅,我并不喜欢踏青,尤其是这种远途的踏青。而作为一个还搞不定自行车的男生,我知道同这群个个敢在国道上耍双放手的疯子同行纯属自取其辱,可我还是来了。或许我只是喜欢一群少男少女结伴而行的这种感觉,或许只是因为她也在人群之中。然而我和我的知己之间似乎除了是知己之外彼此再无瓜葛,但若是说我喜欢她也算一种关系,那么前论暂且推翻。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喜欢一个人和是否被接受是两码事,用文艺范儿的话说就是“我喜欢你,与你无关”,就像我学不学的会骑车和想不想雪骑车一样也是两码事。
顾诚和我说,他学骑车的初衷很单纯,单纯是为了带妹子兜风,可惜天违人愿,他学成之后已经没有妹子愿意坐他的车后座了,毕竟这是一个宝马满大街奔驰的年代。参加踏青的少男少女们多半成双成对,顾城忍受不了石灶边、草地上眉目传情莺歌燕舞,很是孤独寂寞地放了半天纸鸢。那纸鸢也不知是哪个手巧的女生纯手工制作的,用的是废报纸和竹签,顾城放了一下午,愣是没放成一次。我想如果这时我装作散步去他身边唱汪苏泷的《不分手的恋爱》中的那句“风筝喜欢在空中停歇,不敢拉扯是否像我手中的线”的话,一定会被顾城修理一顿的。
我的红颜知己和她的红颜知己们在一起鼓捣各种食材,我们是九零后,脑残的一代,我们居然知道炒菜是要放油的,我顿时感到了九零后的伟大。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离她很近,近在咫尺,可是我戴着面具,隔绝一切,咫尺天涯。
当我想要摘下面具去面对她的时候,彼处传来了喊我帮忙放置烧烤架的声音,已经移动到脸部的手缓缓垂落,我找到了逃避的理由。
直到夕阳西下,人走茶凉,我才想起要同他好好说说话,可是顾城归心似箭,所有人归心似箭。顾城骑车带我走了另一条路线,一条更接近他家的路线,我坐在他的车后座,看着其他人往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我总觉得我是被全世界背弃的人。
过桥的时候,我跳下来,让顾城把车推上去,他也挺累了,我们就边走边聊了一段路。我怅然道:“至始至终我居然只和她说了三句话,加起来不足二十个字,而且连再见都没说上一句。”
“后悔的话你现在可以打电话和她说啊。”顾城认真地提议到。
“算了吧,让她一只手骑车,我不放心。”
“没事的吧,”他想了想说,“她车技不赖。”
我没回答他,之后的话题扯偏了,扯到了梦。顾城说他最可怕的噩梦是梦见被人枪杀,我说我的是从高处坠落,我骗他的,那只是一部分,其余的已经被我装作忘记了。我原本想把我酝酿许久的我自认为很有道理的那句“拿自己所爱的冒险,这感情就未免儿戏”在下车时说给顾城听,但也许是话题扯偏太久的缘故,我忘了。
我想,我真是一个虚伪的人,明明是心里很喜欢的,却故意表现得疏远。或许,我害怕不小心毁了她,但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回到家,登上QQ,看见罗老板的签名改成了东风破的歌词,我想他原本的签名应该很适合我——“面具戴久了,也许摘不下了”。
三、
试了试淋浴蓬头的水温,我把被汗水浸湿的衣裤用力地压进了水桶,然后冲一个热水澡。在这之前,我给我的红颜知己发了两条短信,但她都没回,于是我把手机用塑料纸包好放在浴室的墙洞里,忐忑地等待回信。
“玩得开心吗?”那个声音无孔不入,在我拿起香皂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我用力地把香皂甩了过去,“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时间来和我扯淡吗?”
香皂砸在了落地镜上,留下淡淡的几点泡沫,反弹回我的脚下。
“不开心就不开心嘛,何必戴面具,也该还给我了。”伴随着阴阳怪气的笑声,让我想起了我隐藏已久的刻薄。仿佛有一张手从我脸上拂过,带走了我的伪装,镜子里的我的表情变成了真切是失落和彷徨,我笑笑,原来这才是我此刻的心情。
终究,没等到回信。
应该是原本就没有回信的必要吧,只是我又是执着得要死,才会以为凡事必有结果。但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哪怕曾经很努力。亦或者,有了结果却根本无从得知。这样,之前一切的努力都没有意义了……
默默地将签名改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默默地看完积压已久的所有邮件,默默地在各个群里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以便让管理人员知道我还活着,但顾城说我活着与死了其实没有区别。是呀,一样无法让人感觉到我真实的一面。
七点钟,戴上一副新的面具去和老爹谈人生,无奈不管我戴什么面具我们终归难逃话不投机。匆洗漱,准备上床睡觉,却见久暗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我呵呵地笑,也许,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折磨在漆黑世界中摸索前行的少年们,在你即将绝望的时候给你希望,在你无所谓的时候让你有所谓。这是人生送给你的彩蛋,没人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
四、
我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用力地按下了发送最后一条短信的按键,然后如释重负般笑了。屏幕上正楷的“晚安”似乎有让人心续平静的力量,完美地和夜的静谧融合在一起,谱成安详的催眠曲。
那个能直达我心里的声音的主人此刻也躺在床上,发笑:“十点半了,还不睡觉?不要枉费了人家的心意。”
我愣了一愣,说:“司嘉羽,你真是讨厌的人。”
“你也一样。”他跳下床,打开了日光灯,白炽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好疼。
“干什么!不是要睡觉的么!”我愤怒地对他叫道。
衣柜某个格子的门被拉开,“哗啦”一声,一堆面具滑了出来,喜怒哀乐种种表情都有,还有许多是空白的。他认真地找出一张空白的,将其与的塞回衣柜,说:“我得把你明天要用的面具做好,在写一篇日志记下今天的事。你不是……很享受被人称为文艺青年么?文艺青年当然得热爱文字。”他说着微微扬起嘴角,那精致的笑容与白日的我并无差别。
“我不想戴面具了。”我把他手中空白的面具夺了过来藏在枕头底下,“我困了,写日志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他看着我许久,眨了眨眼说:“好吧,随你。晚安,伙伴。”
“你有多远滚多远。”我关上灯,用被子蒙起了头。
“我也想啊,可惜不能,”他悲哀地笑道,“司嘉羽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形影不相离。”
我当他不存在,竭力想要进入梦乡,但我知道他就在这里,蹲在某个角落环抱着双臂凝视着我哭泣。
一闭眼,梦魇挥之不去。
这是我最可怕的噩梦,是我不愿对顾城诉说的噩梦,梦里倒映着真实,因为逼真,所以更显得可怕。在梦里,我时刻戴着最完美的面具,在亲人朋友、在乎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甚至陌生的路人之间游刃有余。但我不开心,因为我戴上面具之后,一切都像是预先排演过的、设计好的,我说的话都是写在剧本上被背诵多遍的台词,我像是被看不见的命运摆布的人偶,随着驭偶师的提线收线做出各种适当得体的动作,说出台词般被修饰过度的言语。我发现我不喜欢面具,却没有勇气把它拿下。
梦里,她能看穿我的面具,从而发出最凄厉的诘责:“司嘉羽,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子的你?”
“你喜欢怎样的,我就做成怎样的,可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无力地抗辨道。
梦的最后,不欢而散,我疯狂地想要拿掉面具,却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当我终于把那层几乎与血肉连成一体面具取下时,脚下突然一空,坠落。手中的面具支离破碎,万丈浮云从身边掠过,越来越快,我看见她站在云端,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却只抓住了,我破碎的假面。她是没有羽翼的天使,我是戴着假面的恶魔,我们在人间的舞会上偶遇,最终各自回到各自属于的地方。
子夜梦回,后襟汗湿,捏着被角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床头灯时,却恍惚听见黑暗中有什么在发笑。
“又做那个梦了?”笑声伴随着揶揄的语气。
“和你无关。”
笑声止息,突如其来的寂静如同人偶断线般的尴尬。
我无力地躺下,闭眼,对自己说:“别多想了,一个梦而已,她让你感冒要早点休息的。”闭眼之后,梦中所见纷至沓来,辗转反侧,终于在凌晨堪堪入梦。翌日八点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射入房间,形成了光影交织的图案。头脑昏沉地拉开衣柜,面对各式各样的衬衣外套,我没来由地说了一句:“面具怎么不见了?”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奇怪道:“什么面具?今天天热,少穿点,快点出来吃饭,粥我给你热过了。”
我揉了揉微微有些疼痛的脑袋,答应了一声,狐疑地寻遍了整个房间,也不见他的踪影。算了吧,他存在过吗?我走向餐桌,与出门上班的妈妈插肩而过,她叮嘱道:“别忘了吃药,昨天晚上你咳嗽得很厉害,我都快担心死了。”
“是么?”我面无表情,怎么也想不起来,“好的,我记住了,你走吧。”
五、
顾城约我去打球,但在那之前我得收拾好我的床铺。顾城说,我要是再不多运动运动将来就真的宅死家中了,他总是开玩笑说我的文人酸气已经很让人讨厌了,如果再宅出一分发霉的味道,估计要众叛亲离。
我哼着歌儿叠好被子,心情愉悦,那个讨厌的家伙离开了,不,他从未出现过,那些只是梦罢了。我的生活,当然还是由我自己来主宰,面具什么的,多半是我的幻想。
不经意间拿起了枕头,我的微笑僵硬在脸上,我看着那张空白的面具,嘴角抽搐。我想我要疯了,我搞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中的,前一刻的自信在这一刻粉身碎骨。
一切有又重演……
六、
以前看沧月姐姐的《镜》系列的时候,很崇拜空桑的皇太子真岚,很喜欢他的那句“大爷我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吗”,而海皇苏摩相对要悲哀一些,因为他的大半生命运身不由己。我也想做一个把命运主宰在自己手中的人,可是每当为了处理好周边的人际关系而被迫戴上虚伪的假面时,我就会悲哀而现实地认识到其实我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人偶。
那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叫做选择,那些注定逃不过的,叫做命运。
回望过去,好一场精彩的人偶戏,眺望未来,找不到落幕的痕迹。
不如,就当它是一个梦,不如,就此忘记。
“可是,真的能如此么?”那个不和谐的声音再次响起。
“努力就好。”
拉开窗帘,天空晴好,阳光驱逐黑暗,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人影。我转身微笑,低头对影子说:“再见,戴面具的司嘉羽。”影子也在笑,但我看不见,仿佛他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同以前一样,直达我我的心灵。一阵劲风突然吹过,挂起的窗帘散落,带走了光线,他也随之隐匿在黑暗中。牵连彼此的驭偶线断了,自由的笑声在心里回荡,我听见他最后对我说了点什么, 从此寂灭。
再见,假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