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街--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引.八号街:我本无名
故事不知怎么就开了头。
草长,莺飞,春暖,花开。树影摇曳在青石板的街,阳光破碎得很好看。
我低着头同往常一样眯眼打盹,不远处树下的老头子套着白色宽松大背心唠着嗑,有些年头的蒲扇摇得懒懒散散。正是年少的孩子们不肯陪着爷爷们呆在树下,明显宽大的拖鞋踢踏得噼噼啪啪。
“别闹了啊——这么好的太阳,睡觉多好呢——”老人们挥舞着蒲扇对着上蹿下跳的孩子们敲敲打打。
“才不!才不!”那是年少的时光,怎么好用来睡觉。小脑袋摇晃着蹦跳。
“——诶,七儿!去哪儿啊……”一个老头顶着稀疏的白发勉强从摇椅里站起。
“去前街——”那是年少的时光,怎么好原地不吵不闹。充满活力的回答带着岁月的延音一路飘荡,可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点悲伤。
“唉,唉,去前街做什么呢?”老头复又坐下,“八号街不好吗?——不好吗?你们都走了,谁来陪老八呢?”他反复叹息着,询问着,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我们都老啦——”另外的老头儿们这时一齐感叹着。
对,老了。老了就有老了的话题。话题总是带着惆怅的回忆。
“啊——想当年啊——我跟七儿那么大的时候——这八号街还不叫八号街的时候——”
想当年,老头儿们都是小孩儿们的时候,八号街不叫八号街的时候。日子一样是阳光照耀。村头的垂柳摇晃。不知谁家的姑娘走过村口柳树旁溪上的小桥,引得一群少年郎齐吹口哨。
唉,唉,那时候的街没有名字,村子就这么一条街呢,要什么名字?
不久,不久。柳树摇晃得拦腰折倒。不知何处的战火烧到小小村上,少年郎背起亲人的期望去到远方,谁家的姑娘撑着摇摇欲坠的小村清泪两行。
很久,很久。流云散了又回,风吹得极其悠长。姑娘笑得满是希望。门前的孩子们奔跑,仿若阳光。村子变成了镇子,一条街再不能贯穿始终。老人们说,这不行,得有个名字啊。叫什么呢?人们聚在村长家门口吵吵嚷嚷。
“八——八——”不知何时村长牙口两岁的娃娃也来凑了热闹,口齿不清地喊着爸爸。人们面面相觑。
……
一晃这么多年……
唉?你说后来?后来你就知道了,八号街。八号。
老人们总是喊它老八。亲热地像喊着一个弟兄。而每当这时,我总是觉得阳光灿烂,一如多久以前的年少,流浪的人们选在这里,筑起他们的巢。
一如多少年前的我,诞生在这里,一路守望。
多少年前——我还没有名字。
多少年后——我叫八号长街。
有时候我也会担心,城管和强拆。不知道何时会沦落为现代化的祭奠。可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看着他们的笑脸,看着走过的晴天,看着风将吹起一池涟漪,看着云要遮住所有的阴郁。于是突然觉得身体像要飘起来——我明白,那是满满的梦想,叫嚣着要飞翔。
随他去吧,我八号街,不会离开。
有梦的地方,总会口耳相传。
无数的梦正在诞生,无数的梦总要飞翔。
看。
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1. 街口杂货摊的老板:记着啊,什么也换不走你们的梦想。
“当……当……”本来是极好的夏天,树上沾着知了的叫,风里带了日头的暖,然那暖风蝉鸣里却生生混进了悠长的钟声。
就像一组盛大的交响,但是老板我不懂音乐,只知道我很烦。因为这钟一响,接下来就像这样——
“老板,老板!今天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吗?”
“叔叔!我爷爷昨天买走的是哪种酒啊?真香!可他都不让我尝……”
“老板……”
就像这样的一群小毛孩,最大的只及校门口才长了十多年枝叶依旧稀稀拉拉的梧桐一半高。刚放了学便直奔学堂不远处八号街口的杂货摊来找我,带着童年的叽叽喳喳和嘻嘻哈哈。可他们手里根本没什么钱,至多是被妈妈遣来打瓶酱油,根本买不了什么,只能饱饱眼福,看着橱柜里的糖果饼干流口水聊天打屁,拼命讨好我妄想从我这里骗点什么。这可苦了老板我——
“去去去!今天店里的东西跟昨天没差!”
“你是老胡同里胡老三家的丫头小彩?啊……是很普通的米酒啊,你个丫头片子喝了准醉当然不能喝!”
“一边玩去啊!老板很忙!”
真是的,一群孩子,老板我也拉不下脸来骂,可明明是一群孩子,脸皮怎么那么厚,怎么赶也赶不走,天天赖着我这小店不放,老板我还要做生意的呀!
“老板!你就让我尝一颗糖嘛……就一颗!去年过年妈妈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能够天天吃上这儿的糖,就挨了妈妈好大一个爆栗。老板这是我唯一的梦了啊拜托拜托!”
“小七哥哥真贪心!我才不像他那样呢,叔叔我天天梦着尝一尝那酒呢,只要一小口就好啦……”
“老板……”
这群孩子,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卖的是杂货不是你们的梦想啊。
对啊,没有长大的孩子们,有充满未来的目光,在破破的作文本上写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那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美好希望,在这里的,才是他们最初最真也是最美丽的梦想。梦想吗,也许,老板可以试着卖卖看呢。
算了。就这么先对付着赶他们走好了——“我说啊,你们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吗?拿来给老板看看,或许能跟你们换哦!”
“真的吗?”一双双小眼睛霎时间亮起来,甚至有孩子激动地两颊通红。
“我马上去找!”
“叔叔等我!”
孩子们拖沓着拖鞋踩着树下积了水的泥坑飞也似地跑走,留下拖鞋踩水一串串响亮凌乱却欢快的噼啪声,噼啪着远去。
真是有活力呢。是因为那一点点的梦想么?这么说来,那真是个好东西啊。
是老板我忘了何时憧憬过的东西啊。
是我们生命的所有未来啊。
突然想起什么——“喂,小鬼们别随便拿了你爸妈的东西啊!什么结婚金戒指银耳环的老板我才不要!”
因为,那是你们祖辈曾经的梦想。
可是小鬼们,不管你们拿什么来,我都不会换的哟。老板很恶劣吧?可是你们知道吗,梦想这种东西啊,是什么也换不来的。
好好藏着,要守住年少的梦想哟,少年。
2. 街尾理发店的猫咪:我的心大到装不下一个梦想
“啊……就这样……一天……又过去了……”我抬起头,摇一摇昏沉沉的脑袋,微微眯了眼,天上的大太阳很悠闲地杵在西边山头,总之,我知道,它就要这么走了。
“小黑好!”
“咪咪我爸爸昨天打渔回来咯!明天带小鱼来给你!”
“小白尾真乖啊……真可爱,会不会捉老鼠呢?”
——啊……就这样……又来了……几乎每天等到太阳杵在西山头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小孩子经过这里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们是顺路还是故意的,不过我总会很准地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等着加餐。
我似乎是这整条街里最懒惰的了,但奇怪的是,我好像很讨小孩子喜欢。也许因为我很安静,从不挪窝,从不上蹿下跳,也从不发脾气无理取闹吧——一般的猫好像都是那样的,也许狗也是。为什么要成天跑呢?那样很累的。
他们喜欢给我取不同的名字,按他们自己的叫法来叫我。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异议,因为我没有正经的名字——虽然我是结尾理发店店老板家的猫。
——是理发店老板娘的儿子小七捡了我回家。他们家的店在八号街是个新鲜玩意儿,来的客人很少。因此老板娘一个月有二十天不见踪影,留下小七照顾我——呃不,是照顾客人。
小七以猫的审美来说也是很好看的,大大的眼,唇一勾,便有阳光的味道。猫讨厌过分的阳光,我却很喜欢小七,那个成天带着明朗笑容上蹿下跳的孩子,也许这就叫互补。小七一天之中唯一能安静下来的时候便是晚上,点一盏煤油灯,映起一片凹凸的木质纹路,还有一角微黄的书页。那时候我蜷缩在桌角眯眼打盹,恍惚就像看见,未来的时光。小七,真好,就这样和你在一起,真好。
每天几乎都是这般平静如流水,只有一次小七的反常让我不安。其实是一样的夜和一样的我们俩,他摊开本子许久却只写了几个字,突然叹气,摸摸我的头。我被吓了一跳,记忆里的小七从来不感叹人生从来不抑郁消沉。他顺手把我抱到腿上,手很温暖,眼神孤单。
“梦想啊……梦想是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有梦想呢?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不好么……”终究还是个孩子,梦这种东西啊,太大。“啊……你有梦么?难道每个人都一定要有梦么?我就是没有啊……可是作文该怎么办……要编一个出来吗?”
小七,梦想这种东西啊,是不可以瞎编的,那是对自己的背叛。很多时候,没有梦想,一直没有梦想,坚持没有梦想,也是很了不起的呢。小七,我也没有梦想哦。就这么一直一直过下去,日子也是一样的。
“老师说,心有多大,梦就有多大……是不是我的心很小,所以没有梦想呢……我……”小七的声音低落。
我连忙去舔他的手试着安慰他。不,不是啊!小七,不是你的心太小,是你的心太大太大,要装下亲朋好友,八号长街,街口杂货摊和无良的老板,作业作文,青山绿水,上树下河,抓鱼摸虾——甚至,还有我小黑猫。你爱这些东西,爱这世界不是么?所以啊——是你的心太大,装了太多太多,却独独装不下梦想啊。
我们不是没有梦啊,我们爱的太多,梦的太少。
好好藏着,要记得年少的爱哟,少年。
3. 后传,拐过街角的风:我名为梦想
不记得来到这里多少年后的夏天,我同以往所有的夏天一样在焕然一新的十五号街无所事事的闲逛。所有的地方,都安静极了,安静极了。
——因为几乎没有人。大人们都去工作了,孩子们放了暑假都躲在家里,流浪的猫猫狗狗们都躲进了地下车库,就连没有工作的人都藏在他们小小的地下室里翻着报纸找工作。一切都是因为,太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八号街被一点点拆掉,换做陌生的钢筋水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温暖的阳光却无法被人们所承受,变成没有人仰望的怪物。只有在上下班时,才能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我抬头,想找找有没有开着的窗户,却无一例外地望见了家家户户的空调那转动的室外机。
我讨厌空调这种东西!讨厌那种人造的机械的没有生命的停滞的同类!不,它不是我的同类!它只是流动的气体!
——是的,我是风。
我们风分作两种,一种是流浪的风,叫做“流风”,另一种是留恋的风,是为“留风”。我,则是这条街这个小城的最后一只留风。留恋着这条街的风。
我黯然,到底有没有人,还曾记得风的味道?那种温暖而悠扬,轻快而缠绵,带着水的透彻和阳光的明媚,一路走过,拂起一片长长的暮霭。小彩丫头,小七,小黑猫,你们都还在这里吗?你们长大了是吗?你们都在什么地方?
似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夏天,有很长的夏天和蝉鸣,有五彩的糖果和梦,那是我以为的未来和永恒。可后来,在街口嬉闹的孩子少了,各式各样的车子多了,挨挨挤挤了一整条八号街。也多了一种,名为空调的东西。同样的,随之而多起来的是我从窗子进入人家时“开着空调呢!快关窗!”的话语。我惶恐着,于是狼狈地逃离。再后来,连这样的话语声也少了。因为,我很少有机会,进入谁的屋子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恍然就是一场梦。那是我的梦想,回到过去。
“我要走了,再见。”儿时的伙伴一个个地离去。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需要我了。”面对他们几乎相同的回答,我很无奈却恍然发觉竟找不到一个理由来挽留,“那你去哪儿?”
“流浪吧,去寻找一个,还需要我的地方。”他们都走了,只有我,近乎固执地留下。想再一次重温记忆中的快乐。牵着少年的手,再走一次年少的时光。
那么,现在,我是不是也该走了呢?
我不是留风,我是流风。我要去寻找,一个梦想栖息的地方。世界上最后一个,有风的地方。
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我跟一种他们口中的梦想,挺像的。
丢掉了哟,年少的爱和梦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