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女人再次出现在店里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那会儿大概是傍晚的光景，六月天说变就变，下午还阳光明媚着，到了傍晚就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噼里哗啦下得格外淋漓。正赶上附近工地上的工人过来买面。十碗牛肉面，六碗刀削面，五碗鸡蛋面。店里也没个打下手的伙计，陈林在厨房里忙得焦头烂额，面好了直接端到窗口喊一嗓子，谁的面谁来端，好在那天店里大多都是些熟客，便是几个新客也是客客气气，倒也没发生为面起争执这种让陈林为难的情况。

 等到那伙工人结完帐走人，店里倏地冷清下来，满地的水渍和泥脚印。 陈林点完钱把钱塞进抽屉里，提着把拖把走出厨房打扫。

 如果不是因为耳尖地听见一声铃铛脆响而好奇地抬起头张望，陈林大概也不会这么快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藕色雪纺衫，下面是蓝色的小脚裤，挽着个发髻，脸上显然是化了淡妆的样子。

 陈林对女人有些大概印象。也算不上是熟客，只稀疏来过几回。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两人总是挑角落的位置，陈林在厨房里偶尔不经意朝店里张望，总能看见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碎碎叨叨着，直到被小姑娘不耐烦地一瞪，便瞬间收了声，虽然皱着眉头，却是不敢再说怕是惹怒了人的神情。

 只是像今天这么精致打扮一番的模样，倒是头一回瞧见。况且是没带着那小姑娘，更是稀奇。女人只一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面前的电视，神情专注，反倒让人觉得她是特意赶来看电视似的。

 陈林皱了皱眉，心里一边觉得让人等久了有些愧疚一边却又忍不住埋怨女人怎的一声不吭反倒落了他的不是。

“不好意思，刚才店里太忙了顾不上这边。”

 女人好像是没有想到陈林会注意似的，抬起头惊诧地眨了眨眼，然后朝他笑笑，用手里的遥控器示意了一下电视机：“没事，反正我不急。看看电视也好。”

“吃点什么？”

“一碗……”女人脸上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是，两碗面。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都打包带走吧。”

“行。”陈林顺手收拾一下旁边的桌子“今天挺漂亮的，有喜事吗？”

  女人局促地扯扯衣角：“老被女儿说不会打扮就想试试看，不会很难看吧？”

“哪呢，很漂亮。”陈林端着碗筷走回厨房，洗了洗手开始和面。

 外面还稀里哗啦下着雨，眼见着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店里的客人趁着雨势小的时候纷纷离开。只剩下女人，仍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手里攥着遥控器，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视机里嘈杂的声音和着雨声填满了小小的面馆。

 陈林瞥了眼电视机里喧闹浮夸的综艺节目，不禁有些惊诧：“你喜欢看这些节目？”

“我女儿喜欢看。”女人愣了一下，笑着解释道：“以前老见她看这些没少骂过她，现在看看也挺有意思的。”女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都是年轻人，挺热闹的。真的。”

 “是吗。”陈林再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便不再说话。

节目没过一会就结束了，女人拿着遥控器漫步目的地换着台，似乎没有找到中意的节目，索性关了电视，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一会儿摸摸桌面上的醋罐子，一会儿又盯着某处发呆，脸上的神情倒是变化多端，这会笑靥如花，那会又反了个面愁云惨雾的。

 陈林瞧着有趣，多看了几眼，女人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

 外面的雨声随着雨势稀疏了些，滴滴答答落下来远没有方才那般气势滂沱，这时其他声音也就显得清晰起来了。拉好面下锅，陈林站在一边等面熟，耳边荡来断断续续的铃铛脆响。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女人坐在位置上怔愣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被外面的雨声覆盖得有些沉闷。女人的脸上却是放空的神情，眼里仿佛是深林里的沼泽，泥泞湿漉得什么也看不清，好像所有情绪都陷进了最深处。

 捞起面沥干盛到碗里浇上汤料，陈林把两碗面打包好端到女人面前：“你的面好了。”

 女人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着陈林笑了笑，过了会情绪一点点浮上眼睛，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接过面，局促而慌乱的模样：“不好意思，刚才发了会呆。一共多少钱？”

“两碗二十块。”

“你等等，我拿给你。”

 女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在带来的手提包里摸索着，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一阵响。

 女人眼角有细细的皱纹，怎么也不像是会喜欢这种首饰的年纪。陈林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好奇问道：“这铃铛哪买的？挺好看的。”

 女人愣了下，瞧瞧腕脖上用红绳系着的铃铛，咧开嘴笑了笑：“我女儿送的，他们学校手工课做的。”

“哦，西高吧？”

“不是，她才初中呢，明年就得中考了。”女人终于从包里翻出一个破旧的钱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三张五块的纸币，又点了五枚一元硬币，一块儿塞进陈林的手里：“不好意思啊，都是些零钱。”

 “没事。”陈林收过钱随手塞进兜里，“说起来你好像挺久没来的了，今天怎么没跟女儿一起来？”

 “最近有些事要忙。”女人瞥了眼手上的铃铛，很用力的笑了笑：“她还在学校，今天放假。我来给她买面，等她一起吃。”

 “你们母女感情可真好。”

 “什么呀，那丫头可会折腾。小时候还是挺乖巧的一个孩子，上了初中后就不安分了，老想着法子跟我作对。这孩子，就是给我惯着的。”

“呵呵，嘴上这么说，还不是给孩子买面来了。”

 女人恍了恍神，抬手拢拢耳边的发，说道“没办法，到底是自己孩子，我不疼她还能疼谁呢？孩子应该快回来了，老板，我先回去了。”

“行，你慢走。”

 在店里坐了会，雨势逐渐减小，街上偶尔有人打着伞路过。陈林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估摸着这种天气大概也没什么生意，索性收拾好东西提早打烊。

 路过街口的便利店，陈林走进去打算买包烟。正在货架前寻思着买什么牌子，听见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轮胎打磨着柏油路面发出的刺耳声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买完烟出来，刚跨出大门，陈林就感觉左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他退后一步，捡起来一瞧，竟然是枚铃铛。大约是路边地摊上几毛钱的货，摸着有毛刺的粗糙质感，但音色还是不错的，晃了晃，“叮叮当当”的声音跟弹珠砸在玻璃茶几上似的。

 陈林把铃铛放手指间捻了捻，抬头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不远处十字街口稀稀拉拉围着群人，层层叠叠的雨伞正好遮住了陈林的视线。

 陈林犹豫了一下，撑着伞走过去。还没走到就隐约闻到一股被雨水冲淡了的血腥气，走近一看，果然有个人倒在血泊里，面条洒了一地，还隐约蒸腾着热气。

“这不是城西边的李寡妇吗？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撞了人就跑没影了，也不怕遭报应。”

“看样子估计是已经没气儿了，怎么办，这120还打不打了？”

“我已经报警了，就算没气儿也得来个收拾的吧。”

“真够可怜的。不过也好，这样去了也好的过一个人活着。”

 陈林听了会儿，没忍住问道：“她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没了当妈的小姑娘一个人怎么过？”

“女儿？嘿，她女儿刚上个月出车祸死了。也是这个路口，据说是放假回来被撞的。真是作孽哟。”

陈林恍了恍神，看向地上那人的手腕，只空荡荡地挂着条红绳，衬着苍白的肌肤比地上的血还要来得红艳刺眼。

默默退出人群，陈林低头瞧着手里的铃铛。身体忽然被匆匆过来凑热闹的行人撞了个踉跄，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铃铛从他手里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叮叮当当砸出一串的清响，然后——啪！被飞驰而过的汽车碾成了一地碎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