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琥珀

“察察，你不应该是个冬瓜。”

 多年之后，察察仍然记得这句话。

 

 那时候颜辰斜靠在教室后门边，习惯性地眯眼。天空被染成琥珀色。空无一人的校园能听见“簌簌”叶子掉落的声音，好像落满了一整个夏天的心事。察察个字很小，双手拖着水桶，身上还架了一把拖把，脸涨得通红，非常狼狈。颜辰也不帮忙，只是坏坏地笑。等到察察经过他时，他冷不丁地说：“察察，你不应该是个冬瓜。”察察惊得掉落了水桶，溅起的水花湿了校服。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摩搓的手掌暴出一根根青筋。颜辰抓过拖把，漫不经心地拖着。

“做那么多好事又没有好人卡可以拿。”

 

颜辰是察察沉默了半年的同桌。一上课就睡，一下课就开溜。会打架会喝酒，吊儿郎当地生活。察察蘑菇头，戴一副沉闷的巨大的黑框眼镜，沉默寡言，努力读书成绩却不好。老师自然不喜欢他。老师喜欢的是可以拿很多荣誉的好学生，比如级段第一的班长和多才多艺的王蕾。班级按成绩好坏分堆。颜辰和察察虽然身高悬殊。但还是被安排在了一起。

事后的几天，察察都在偷偷观察颜辰。他还是照旧睡觉、逃课。

冬瓜。好像厚厚的茧长在她心里，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颜辰再跟察察说话的时候是在班会课后。运动会女生1500米的项目拖了一个星期也没有人上报，老师就直接钦点了王蕾。王蕾表面上应和说愿意为班级效力，可是事后却找察察让她帮忙顶上。察察的体育项目都是擦着及格线过的，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颜辰气的暴跳如雷。

“你干嘛答应她啊！她自己体育不是很好吗？”

察察没敢看他，自言自语般：“可是，王蕾的脚是用来跳芭蕾的。”

“呆瓜！”颜辰恨铁不成钢，嘟囔了一句。

“啊？什么？”

“我说你冬瓜啊。真是笨得可以。在操场上倒下了别说是我同桌，我丢不起这个人！”

察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在颜辰的瞳仁里看到卑微的、怯懦的自己。

“我只有王蕾一个朋友。别人都不喜欢我，只有她愿意跟我说话。所以我只能加倍地对她好，我不希望我连她都失去了。”

“我真的不希望失去她……”

   颜辰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天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盖住了察察暗涌的眼泪。两个人别扭地各怀心事不说话。颜辰的喉结滚动几下还是没有发出声，他伸手拍了拍察察埋在臂弯的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结果是老师对察察的自作主张非常不满，摆脸色给察察看。

  王蕾起初一句话都不说，好像在等待一个高潮。

  办公室的窗帘严和地非常密。看不见光的封闭的空间里，呼吸声显得格外急促。空气里的烟味好像要把整个心都掏出来。

  老师使劲把笔往桌子上一刷，拍着桌子：“我们班的荣誉分不就是要被拖后腿了吗？！”

  察察紧咬嘴唇不说话。骨节泛白。

  黑暗中，没有人看得见王蕾微微扯起的嘴角。她开始说话：“老师，察察不是也是为了班级好吗？您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最后是王蕾说尽好话，老师这才愤愤地作罢。

她们俩走出办公室时，风一下子变得凛冽。

王蕾缩了一下脖子，抓住察察的手，撒娇道：“察察，你不会生我的气的，对吧？”

察察突然释然，“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呢？”，还玩笑似地捏了一下王蕾。

“我就说察察人最好了。”

“察察，我最爱你了。”

忽而王蕾的眼睛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试探地询问道：“最近，你是不是，跟颜辰走的很近啊？”

女生的心事就像蒲公英一样，一吹就吹散到各个角落里，然后在新的地方，重新生根发芽。可在察察的心里，蒲公英的种子慢慢变成了荆棘。她开始有意无意躲避着颜辰，但同时也在颜辰面前会有意无意提起王蕾。提起王蕾的时候，颜辰就一直笑，眯成一条线。察察想，颜辰肯定是喜欢王蕾的吧。每每想到这里，察察就觉得很泄气。可是耳边颜辰还是不断说着“你得改变自己，不能老做好人”“受了委屈就反抗，别一个人憋着”“你讨好不了每一个人的”。察察觉得很奇怪，她和颜辰什么时候这么熟稔的呢。明明不久之前两个人还形同陌路。王蕾这边也是逮住每一个可以将颜辰的机会。王蕾挂着少有的那种笑容，充溢着幸福感。

察察想，他们该恋爱了。

察察开始为他们的偶遇制造多种机会，甚至说了谎让颜辰去花园找一个秘密。王蕾自然知道自己等的人会是颜辰，颜辰却傻兮兮地找着惊喜。看到王蕾在那里时，颜辰先是一脸错愕而后明白过来，头也不回走了。

察察像是做了坏事在教室里坐立难安，却又为即将迎来的好事而欢呼雀跃。

颜辰冲进教室，一把把察察拽了出来，一直从三楼拖到了顶楼的天台上，才甩了手。察察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你什么意思？”颜辰咆哮着。

察察还没弄清楚状况，愣愣地没说话。

“你让王蕾在那里，你什么意思？”

察察慢慢地反映过来，这件事吹了。

“我以为你喜欢……”

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打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不然你干嘛在我提到她的时候一直笑。而且人又漂亮，家境又好，又有才华，班里的男生不都喜欢她吗？”察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我那是在笑你好不好。”颜辰被弄到气结，无奈之至，“你就当我女的好了。”

察察笑弯了腰，转身要走，颜辰叫住了她。

在这前几秒，无数个想法在颜辰的脑子里爆炸。他清楚地认识到，应该让察察认清现实。

“王蕾，她……其实没有拿你当朋友。”颜辰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能让察察听清。

察察停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颜辰对自己说，说下去，她应该苏醒过来。

“她……前几天，在车库堵住我，叫我不要接近你。说了很难听的话。”

“她……其实，在背后一直说你坏话。

察察面无表情。好像一个长长的梦一样，自己终于要醒来了。自己营造的虚幻世界，不过是水中月潭中花，

“我……”颜辰看着这样的察察，突然不知所措。

察察握紧拳头，咬紧嘴唇，愣愣地看着远处。察察以与脸色一样苍白的状态去敌对现实。她蹲下身，突然放声大哭。

  颜辰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他想，在我离开之前，认清现实，坚强起来。

  他轻而易举地为她刻画了一个黏稠温婉的青春。

 

  王蕾依然带着当初的骄傲来找察察帮忙出黑板报，不过是牵水桶、擦黑板、打线。颜辰在旁边想也没想地就替察察拒绝了。王蕾气噎，站着不动，等着察察的回答。察察不动声色地排算着草稿，顿了一会，说，我还要练跑步，帮不了你。王蕾气急败坏地离开，乐得颜辰哼起了歌。察察歪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排算草稿。

  现在的察察是怎样的？开始学会拒绝，学会淡漠，学会不动声色。王蕾和察察的关系渐渐疏远，她也看到了她尖锐的一面。换来的是，颜辰和察察的流言满天飞。老师把察察叫到办公室，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察察扔下一句“我们什么都没有”，头也不回地离开。颜辰对察察造成的困扰非常抱歉，又像是自我安慰：“等我离开了，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了。”

  “爸爸移民去了东京。”

   察察定在椅子上。心旷如斯。

 

  颜辰走得非常安静，察察也是看到他留下的信才知道他已经飞往另一个国都了。她打开信，里面有一个非常精致的琥珀，昆虫如同沉睡的新生儿让人感到生命的力量。

 

  冬瓜小姐：

     你一定非常想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冬瓜。

     冬瓜厚重沉实，切开来，白的黄的黑的，一目了然。这样的人生非常苍白无力。就像你，沉默寡言，不懂反抗，让人一眼看穿。

     我们讨好不了所有的人。所以，尊重自己，听从自己的声音。

     有人说，当你看到天成了琥珀色，那么琥珀里的昆虫就会苏醒过来，是生命的重生。希望你喜欢。

     如果有机会，欢迎你来看东京的樱花。

                                                                 颜辰

    

  颜辰在飞机上望着玻璃窗上的倒影，想起了察察。最初他经过一堆女生的旁边，不小心地听到王蕾肆无忌惮地说着察察的坏话。从这之后，他开始慢慢关注他沉默的同桌，却发现了她令人心疼的善良。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个骑士，可以救出困在象牙塔里的察察。

  颜辰离开之后，察察的人缘莫名地好了起来，甚至有人把她当成了知心好友。有人告诉她，大家不愿意跟她接触是因为她懦弱到让人没有安全感，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她的蜕变。

  察察一直没跟颜辰说，其实自己一直知道王蕾的所作所为，只不过她选择了逃避，慢慢地封闭了自己，如同琥珀里的昆虫，永久地沉睡下去，不要苏醒。

 

  多年之后，察察去了武汉看盛开的樱花。琥珀色的天空印满了烂漫的花，她好像看到了昆虫苏醒。

  当樱花落满肩头，她伸手接住一瓣，轻轻地说，谢谢你，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