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者－－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乞者

一

小镇的天空就要暗下来了。每个人的情绪似乎都不怎么好，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点行色匆匆。疲惫的汽车认牛认马地跑着，懒得搭理路旁的行道树。

“你怎么还赖着不走啊，都说了我们这不缺人，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街边小吃店走出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子，嘟着满脸横肉，很是厌恶地吼着。

“我知道你们这儿招人，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真的可以的。”一个满下巴都是胡茬的中年男人有点焦急地试图挽回些什么。

“别烦我，走开！”胖厨子不耐烦起来，转身回到店里。

男人眼中的神色瞬间暗淡下来，眼袋又深了一些，轻轻叹口气，望向马路对面。

那是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不太规整的衣服和头发在汽车带来的气流中舞动。他的头发有些长，发帘几乎要包住了双眼。就在那乌发的掩盖下，一双明亮的黑眸此刻正望着马路另一头的父亲。

男人回过神，再次看了看小吃店，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腿走向店里。

一家小店，总要有那么几个常客来当看客或是上帝，这家小吃店也不例外。几个拉着家常的妇女正悠哉悠哉地嗑着瓜子，看见进来一个衣着脏乱的男人，便开始小声评论起来：“这人的衣服几星期没洗了吧。”

“胡子也不剃掉，这样子活像个乞丐！”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哦对，他就是个乞丐！”

“诶？你不说我还忘了，昨天我看到他带着一个男孩跟街上的乞丐吵起来了。”

“他儿子，就是那个男孩，好像还是个哑巴。”

“……”

这群翘着二郎腿的女人聊得不亦乐乎，纷纷对刚出现的胡茬男子表现出无比的兴趣。一个女人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女人：“看，他在干嘛？”女人们寻声望去，男人怀里揣了什么迅速奔出小吃店。胖厨子听到动静，腆着肚子追出店门，愤怒到极致地喘着粗气：“抓小偷！”

男孩立在马路对面，看着男人向自己这边冲来，同时看着一辆黑色轿车驶来，看着气喘吁吁的胖厨子在怒骂，还有踮着小脚出来凑热闹的女人们，就像放慢的电影镜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捕捉得到。

                             二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闭眼睁眼，有些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

男孩从没听到过这种急促的刹车声，那是粗糙的轮胎扭曲着皮肤在水泥铺成的地面上烙下的痕迹。

其实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跟活着很难是同一个道理。

男人躺在了地上，沾满血腥，几个滚落的包子也无一例外。男人头上蜿蜒下几条深红血滴，缓缓流向他失焦的瞳孔。店里的女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胖厨子也停下了脚步，有些后怕。轿车上走下来一位中年男子来到车前，小男孩走过去，看着地上的男人，一言不发。

中年男子看了看小男孩，又看了看男人，很利索地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你爸？”

    “……”小男孩依旧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或许他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至少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需要时间。

“问你话呢，快说呀！”中年男子吐出一口白烟。

“……”

“你不说就是默认了。”中年男子失去了耐心，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塞进男孩手里：“就当你没看见车牌号。”随后钻进车里，扬长而去。一抹烟蒂被车轮撵破了皮，露出干枯的芯。

警察总像蚂蚁一样后知后觉，蜂拥而至，抬走了尸体，估计也不需要救护车了。

小镇的天空彻底暗下来了。

                             三

风总是喜欢出没于夜，然后蓄意谋杀流浪街边的小猫小狗。小男孩缩着身子只身行走在路灯下，没有迷失方向，仅因为没有目标。夜里的车辆依旧唰唰地来唰唰地去，不带一丝情感，像极了一些路过的陌生人，彼此之间习惯了擦肩而过。

路灯是橘黄色的，但这暖色调未曾带来丝毫温暖，反而更加突兀地扩大了寒意。黑暗笼罩着小镇的一切，巨大的能量几乎要将路灯散发出的微弱的光一齐吞并。看不见的地方总是潜伏着危机。

走累了，在一根路灯的俯视中，小男孩蹲下身子，环过双臂，将脑袋埋藏在孤单里，想要守住最后一丝温暖。黑暗中隐隐约约的风吹拂着行道树的脑袋，发出一阵接一阵惊悚的低吟，树下走出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其中一个驼着背，另一个则一瘸一拐地拄了根木棍，看着似乎都比死去的男人更像乞丐。他们走出黑暗，俯身坐在路边的橘色中，开始翻找起来。

“今天又什么都没讨到。”瘸子动了动嘴皮，有些无奈地清点着身上的物品。

“现在的人看着乞丐都嫌弃得要死，哪还会给我们东西。”驼背扭扭脖子，伸长包裹在薄布下用细骨接成的胳膊打了个呵欠，侧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躺着，很明显打算在此度过一夜。他的视野也跟随这一系列的动作不断转变着角度，当空荡的路灯下，视线中出现一个小孩独自蹲在地上时，那双半含睡意的朦胧的眼忽然就睁大了，“喂，你看，那个不是今天出车祸的男的一直带着的孩子吗？”瘸子听他这么一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正是那个小男孩。“我今天看到那个开车的男的给了他好多钱。”瘸子拄着木棍站了起来，很是精神，说着便朝小男孩的方向走去。好象有一股什么力量促使着驼背清醒，于是这个时候，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同样地起身，立即跟上了瘸子的步伐。

风的声音并没有完全把他们的脚步声掩盖住，小男孩仰起脑袋，瞬间的疑惑之后便是无限蔓延的莫名恐惧感，他看到了，两个正向他靠近的陌生人。小男孩支起身子，片刻的眩晕迷糊了他的方向感，两个陌生人已捉住这机会来到他身前，想要逃跑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小男孩有些惊慌失措，脚下的步子开始凌乱起来，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甩了出去。驼背上前一看，几张捏皱了的钞票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一场胜负已分的争夺被一旁的路灯看得真切。

                             四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第一时间亲吻大地，小镇的一切在阴影与光明中立体起来。街上的车子依旧一辆接一辆，每个房屋与商店都亮堂了。

街边小吃店的胖厨子围着一条干净的旧围裙走出店门，把门上的木牌翻转过来，三个红字显现出来——“营业中”。

“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一个踩着小脚的中年女人对一群同样踩着小脚的妇女说着。习惯性地，她们正从街对面向小吃店而来。

车子还是一辆接一辆，没有谁会知道这里昨晚发生过什么。没有谁会注意到地上一摊风干的血迹，它没有类似于昨天男人遗留的血迹旁压过的车轨，因为它并不在马路上，它只是无声息地贴在马路边的石砖地面，旁边站着一根高高的路灯。

                             五

“昨天死的那个男的真的是乞丐啊？”

“那副打扮，八成错不了。”

“我觉得不太像啊。”

“他不是乞丐他儿子也迟早变成乞丐。不知道那个男孩去哪了，也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活。”

“估计以后街上真的又要多了一个乞丐。”

“对了，今天那两个街口的乞丐怎么没来讨钱呀？”

“一个瘸子，一个驼背？”

“是啊，说不定三个乞丐以后要一起讨钱了。”

“也说不准他们会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