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亡命之徒

“妈妈，妈妈……”小女孩倒在血泊中，无力地哭喊。然后，便看着她闭上了双眼。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涌。月光下，血花已开成了红黑色，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抖落，整个人瘫坐进座椅里。不一会儿，一个满眼凶恶的女人冲到他车前，搬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扔在挡风玻璃上……

“啊——”他从睡梦中惊坐起来。汗，一滴滴从额头沿着脸颊落下。

半年来，那个小女孩常常会出现在他的梦中，记忆还是那样清晰。就算是时间、距离，也不能把他从那场悲剧中拉回来。“不会的，他们一定找不到我的。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没事，没事……”此时孤身一人的他躲在这大西北风沙漫天的世界里，虽然安全，但恐惧与不安折磨着他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半年前，他眼看着车子飞速撞向那个从巷口跑出来的小女孩，却不敢下车，反而在惊呆了几秒钟之后急忙调转车头，开回了家里。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毁在了这一刻。父母、亲人、那受害者的家人，就连这个社会的舆论，都会将他排挤到另一个世界中去，让他一生都抬不起头来。所以，他咬了咬牙：一定要躲! 他从衣柜里翻出一堆衣服，狠狠塞进行李箱里，还顺手拿走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现金。在走到家门口的那一刻，他停下了脚步，路灯光下，晶莹的泪珠在他面颊划过，狰狞的脸上看不出是害怕还是愧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有这一天。毕竟，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他深吸了一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拆下了电池板，扔进了大门旁的灌木丛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父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逃亡的一路上，他从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每天都是饥肠辘辘的。他不知道身上的钱可以维持自己几天的生计，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在那里躲多久。是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迷迷糊糊中，便来到了这里，这一块寥无人烟的土地。他终于清醒，那，就停下脚步吧。眼前的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在这里活下去，他想，应该不会有人找到他。

“你是什么人啊？”正望着西边夕阳发愣时，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

“我是来这里旅行的，你好，我叫——我叫王明。”他伸出右手，庆幸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为自己捏造一个新的身份。

那个汉子伸过手，与他一握，他在心里默念：王明，王明，亡命，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还有人来这里旅游的。奇了！哎，你晚上怎么办啊？”

“我还不知道，实在不行，那就在地上睡吧。”他佯装镇定。

“要不，去我家喝一杯，怎么样？这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来外乡人了。”看样子，这男人是个老实人，应该不会有事。他这么想着，就跟着汉子走到了一座平房前。

没想到，这一杯酒一喝就是半年。

他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命运可真会捉弄人啊。让自己来到这穷乡僻壤，却收获了二十多年来都曾未获得的爱情。汉子有个妹妹，都说大西北的姑娘像男人一样豪放，但他却觉得阿雅是不一样的，她根本不像是地地道道的西北人。因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的娇羞和温柔便像江南的水一般，丝毫没有被沙尘所掩盖。

“王明哥，你在想什么呢？”阿雅知道，王明常常会一个人坐在土丘上望着落日。

“噢，是阿雅啊。”他刚转过身去，她便已经坐到了他身边。

太阳已经躲到了山后，一点一点在消失，远处的一片天，被霞光染成了火红。他就这样望着，眼里竟溢开了泪，是太刺眼了吧。他低下头，眨了眨眼睛。

“阿雅，我有事想和你说。这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我们就快是一家人了，你的过去，我觉得不重要。”

“可是它会影响未来。”他顿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摁灭了烟头。

“好吧，你说，我在听。”阿雅转过头，看到了他坚定的目光。

“我，我来到这里之前，撞死过一个小孩。”他想了想，平静地说。

“你！”阿雅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吓到了。

“我是逃出来的。本来打算就在这里活到老死，可是却遇到了你。”他望着远处血红的夕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落日吗？因为我曾经是那么害怕血红色，这种死亡的颜色，常常会令我想起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她很无辜，我也很愧疚，但是我怕进监狱坐牢。我甚至不敢想，等自己出来了以后，蹉跎了年岁，还能干些什么。可笑吧，这才是我，你们都不了解的我。我没有想过欺骗你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阿雅，现在，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听着他讲述自己的过去，阿雅的泪早已湿了两行。她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开口：“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他闭上了双眼，不再说什么。他终于明白，爱，真的有如此大的魔力，可以原谅生命。

村子里的人都说，阿雅遇上贵人了。王明一定会带阿雅离开这破地方的。将来阿雅是铁定会过好日子的。可是一直等到他们结婚后。仍住在这里，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不解。

一年后，阿雅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长得很像他。从抱着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呵护阿雅和孩子，就当是为自己赎罪。

但是万万没有料到，命运迫使他离开家，离开曾经还算富足的生活，仍不罢休，竟报复到了孩子身上。那一天，孩子狠命地哭个不停，小脸蛋红红的，也吃不下东西。阿雅急了，便说要带到城里的医院去看医生。他把母子俩送上车，走回了家里。他还是害怕，害怕一个不小心会掉进时光隧道的陷阱，带他回到过去。

一直等到第二天傍晚，阿雅才抱着孩子回来。走进门，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摔倒，他赶紧上前扶住，问怎么了。阿雅这才哭出来：“医生说，医生说，是心脏，心脏不好。王明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好不容易从阿雅边哭边说的话语里听清了是怎么回事，他的脑子里，竟然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一句话不说就从阿雅怀里接过孩子，紧紧抱住。

这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门口，抽了一地的烟蒂子。上天给了他赎罪的机会，却没能让他逃过此劫。如果当初没有来到这里，这个孩子也就不会这样遭罪了吧。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抽自己俩巴掌。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雅醒了，睁着红肿的双眼，木讷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阿雅，我想带孩子回城里。我是说，回我的家。”

“你疯了！你怎么办？”阿雅惶恐地低声叫起来。

“我？我会让我的爸爸妈妈照顾你们。”他笑了笑，然后顿了一下，说，“我会去自首。”

阿雅撇了撇嘴，眼泪便流到了枕头上，映湿了一大片。望着仍在熟睡的儿子，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两个人都是她的命，一个也不能少的。

“相信我，孩子会好的。我也会没事的。”他轻轻揉了揉阿雅额前的碎发。

“嗯。”她带着哭腔，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天，两人就抱着孩子上了回家的火车。村子里的人欢笑着与他们挥手告别，都说阿雅生来就是福乐之命。可是有谁知道，这一行是要去赎罪的。那终究还是躲不过的劫。

家乡在他离开的这几年里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他带着阿雅和孩子回到了家里。无一例外的是，父亲给了他一个耳光，母亲给了他一个拥抱。他看着瞬时老去的父母，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而原以为失去了的儿子，先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带着儿媳和孙子，两老即便心里再气再怨，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个月后，他进了监狱，背上了十多年的有期徒刑。阿雅抱着孩子去看他时，他的下巴已微微泛青，长出了胡渣。阿雅虽则心里疼着，但还是笑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对着话筒说：“好好活着，我和宝宝都还在原地等你。”

“嗯。”他把手印在玻璃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雅捉住儿子粉嫩的小手，放到了玻璃的这一面，传递着一份谁也说不出，但都能感受到的热度。

孩子忽然笑了，小手想去抓爸爸的大手，试了几下没成功，便怏怏地缩回了手。

宝宝，为了你，我会好好活着。他在心里说。

结束了作亡命之徒的生活，他才发现，生命的美丽，在于勇敢面对。到头来，还是走回了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