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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梦--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a474182084 发布时间:2012-04-21 20:53:00

(一)

        承元十六年十月十五,天晴、大风。

       她临风而立,温静地笑。数月的惊魂动魄似乎除了疲惫外没有对她留下任何痕迹。

       面前,是万丈悬崖千仞孤峰,是滔滔江水奔腾东去。

    身后,是铁血雄兵王旗招展,是金甲似流竖枪如林。

    率军的将领在陡坡下费力地喊着些什么,可那平素钟鸣般的声音今日却在绝巅呼啸的风声里无力地挣扎,最终被淹没。

    她不想去听那将领到底喊了些什么,无非就是让她快快束手就擒的废话。望着远方天际,她微微一笑,眼神里却是如许沉凉绝望。耳畔隐隐飘来一阵飘渺笛声,依稀就是那曲《江山梦》,只是没想到,痛到麻木的心,竟然又一次开始抽搐。

    整整四个月的逃亡,还是没有逃掉追杀。她,倦了。

    那就这样吧……

    她放松了身体,向前倒去。身上火红的嫁衣在陡然更猛烈的风中撕扯,像是一只只染血的手想要抓住悬崖,却是徒劳。

    天边红日,红似血。

(二)

承元十六年六月十五,晴。

六月的烈日疯狂地炙烤着大地,京都仿佛热得快滴出油来,人们都缩进了阴凉地,死活不肯再探出头。蝉在树枝上嘈杂地鸣着,却仍是比不过小茶馆里的喧哗来得让人头昏脑胀。

“你们还记得俺那个当官的表弟吧?他昨儿对俺说,皇上啊,好几天没上朝喽!”西菜场卖鱼的李大志眉飞色舞地嚷嚷,语气中满是炫耀之意。

坐在他身侧的王五假装茶馆里喧闹没听见他前面的那句话,接到:“准是因为永安公主从扬州回来了呗!指不准皇上就是为急着享受父女团聚的天……天下之乐而不上朝的!”

“天伦之乐也!”旁边那桌的朱秀才探过身来,正色地纠正,“然那日永安公主归京,仪仗数十,彩旗百里。其盛况真真让小生惊叹!连日前景王殿下自边疆回都,都没这般气势。”

朱秀才的话李大志只听明白了一半,只好岔开话题:“哼,景王能和永安公主比么!啧啧,永安公主还真是够讨皇上喜欢的。瞧瞧,人家回来才住几天啊,皇上就专门从宫外叫了几万个工匠,赶工在他睡觉的屋子边修了百十来个大院子给公主住。还专门给公主拨了几千个侍卫!”

“大志你他娘又吹!”王五推他一把,咕嘟咕嘟喝掉一大碗茶,“唉哟,说来可真是奇了,都是公主,怎么永宁公主就那么不受宠呢?”

“许是永安公主殿下蕙质兰心,永宁公主及不上她。”朱秀才慢吞吞道。

“去你的!”李大志听懂了后半句,啐一口痰道:“俺老乡的娘十几年前进宫做过永宁公主宫里的侍女,远远见过她一眼。她说公主那个美得哟,天仙似的。还聪明伶俐,几百个人都及不上她!”

“那是为什么不受宠啊?”王五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只好摆摆手道:“嘿哟!你们发现没,咱们京城又换防了!我今儿去给那些守城门的烧饭时发现的,人都换掉了呢!”

“唉,人家换不换人与俺又没关系,王傻子来来来,喝茶喝茶!”李大志一拍桌子,笑骂道。

茶馆里的各种谈天声乱成了一锅毛血旺。天空中看不出一丝阴云即将笼罩的预兆。

(三)

锦帘重重,沉香缭绕。

八盏雕花青玉灯沉默地立在华丽宽敞的寝殿内,映得紫檀木桌底下的冰块泛着幽幽的光。锦榻边的佛龛中,数支长香静静燃着,细细的烟笔直向上延伸着,渐渐如墨汁般散开。

“墨儿,苦了你了!朕没想到,他们保护你……如此不周!”老眼昏花的成帝颤颤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抚上永安公主的脸。

她轻轻地握住父皇的手,把它放在床沿上,仔细地用自己的手摩挲着它。父皇的手,肥胖、苍白,老去的皮肤松松垮垮地搭在肉上,像是一张破烂的白蛇皮蒙着一堆臭猪油。而自己的手,青春、美丽,在灯光下透着比月光更为莹润的玉白。父皇老了。她盯着两只交握的手,忽然便感到恶心。

“父皇,墨儿没事!那只是一个意外罢了,是墨儿自己不小心。墨儿在那儿,过得很开心。只是……只是特别想父皇……”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哀婉,“父皇,墨儿真想您能再起来,陪着墨儿去云山看日出!”

“父皇老喽!”成帝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弱地微笑,“这病,来得太突然了。”

“不!”墨儿执拗地摇头,“父皇还年轻着呢!等父皇的病好了,父皇还能去狩猎!”

“傻孩子……”成帝轻轻地说出三个字,慢慢闭上眼,像是累极了一般。

“父皇你睡着了么?”墨儿睁大美丽的眼睛,“要不墨儿先退下了?”

“别!”成帝慌忙睁眼,旋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墨儿急急拍着成帝的背,焦虑地问道:“父皇您没事吧?别急,父皇。”

缓了一阵子,成帝呼出一口浊气,紧紧抓住墨儿的手,道:“墨儿别走,如今,父皇身边就只有你了……”

“为什么呀?”墨儿好奇地问:“不是还有母妃,还有太子哥哥、景王哥哥、永宁妹妹么?还有好多好多人能陪着您呀!”

“墨儿……你不明白……”成帝摇头,叹道:“墨儿记住,万万不可让父皇病了的消息传出去;万万不可让景王入宫;万万不可让永宁公主回来!若是父皇出了什么事,就把、就把那地方的那封遗诏……秘密送到太子手里!”

“墨儿知晓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能让素儿妹妹回来?当年妹夫德坤世子暴毙,她不是因悲伤过度而像您一样信佛了吗?”

“真的……是暴毙?……真的……是信佛?”成帝平静地反问,又慢慢闭上了眼。这回,有了轻微的鼾声。

墨儿把手缓缓抽回,从怀中取出块手帕,重重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眼神中原本的天真无邪一点点沉淀,深黑的瞳孔幽森冰凉。父皇老了。再没有从前的精明,看不出她是素儿,看不出她就是他千防百防的永宁公主了。

素儿伸出手,极慢极慢地做了个向前推的姿势。她出神地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回忆着三个月前推墨儿落入湖中时,当时的空气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被冰块降过温的空气一样凉。           

(四)

素儿坐在成帝龙床前的苏绣镶底镂空梨花木小凳上,火红的裙角逶迤在大理石地面上,四个时辰,一动未动。佛龛中的沉香早已燃尽,只余一点火星在闪着明灭的光。重帘之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默然地凝固在此刻。

这个位置,从来都只是墨儿坐的。她素儿若要来,便只能跪着。这个小凳,是父皇严令不准挪动的,而她素儿,无论跪在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在成帝周围两丈之内。

从小,她便是皇家姐妹中最出色的那个。在十岁以前,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她记得她的书画从来都是楷模,她记得她得到的赏赐永远是最好的,她记得她身边前呼后拥地挤满了奉承的人。可十岁后,父皇对她的态度蓦然变冷,她那王城里最美的母亲也被墨儿母妃逼疯,她身边的人呼啦一下全离开了她。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年夏天,唯一认定了她是主子的小婢子顶撞了皇后,她记得她是怎样地苦苦哀求皇后放过那婢子,皇后满面怜悯地答应了她,可时隔三天,素来老实的婢女却被人抓到偷东西,那些人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把她拖去廷杖……她抱着那可怜女孩青紫的尸身,任由眼泪大颗大颗涌出。她永远不会忘记,墨儿的母亲只在父皇殿前跪了一刻钟,便洗脱了逼疯她母妃的嫌疑,她得知消息后,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滴泪,缓缓滑下。她永远不会忘记,十二岁的素儿在那个绝望的冬夜,拥着平时疯疯癫癫的母亲,感受着她一点一点变凉的体温,无泪。

无论她有多美丽,无论她有多聪慧,都换不来她父皇的一点点喜爱与赞赏,都换不回她曾经冠绝天下的母亲消逝在鬼蜮深宫中的如花生命。

那么,当所有人都厌恶她时,当所有人都防备她时,她便只好让所有人覆灭。

再后来,她远嫁。她没有丝毫反对,只是在婚后设计让那无用的丈夫永远沉睡,花了三年时间,将自己变成墨儿,无论容貌还是举止。接着,来到扬州,亲手,毁了墨儿。

其实墨儿对她很好。肯对她笑,肯和她玩闹,会在她被孤立时挺身而出,会在父皇大宴时偷些好吃的带给她。可她不屑!墨儿?墨儿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宫里,竟然没有丝毫城府,只会天真无辜地眨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恨!每当看着那女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就厌恶,就恨!那本是她的位置!墨儿,墨儿在她失势后讨好父皇,从而抢走了她的一切!

殿外开始有了喧哗与骚动,然后越来越响。终于有人快速地拍着殿门急叫:“皇上皇上!永安……不好了!有人造反!快……”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刺人耳膜,那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素儿听出来了,那是皇后的声音。她红艳的唇角微微向上,翘出个俏皮的弧度。

一瞬间,殿外惊叫声脚步声利刃破空声人体摔倒声响成一片。很快,殿外又恢复了寂静。

素儿眼神里透出悲悯。可怜的老皇帝,或许他至死都不知道他为了给他宝贝女儿修寝宫而招进来的工匠,是些什么人。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特意拨给公主用来保护她的侍卫最终会将森冷的剑无情地搁上他的颈。他也永远不敢相信,那个一脸天真问他“为什么不把兵符带在身边免得别人控制京城”的女儿,会轻轻自他怀中取出那枚兵符。

她叫素儿。素者,输也。

那么,她便赢给所有人看。

他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女儿,爱上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爱上了他的女儿。

那个聪明英俊的景王啊……可惜不是他的亲儿子。

十岁时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素儿躲在花墙后,听到了皇后两个贴身婢女惊恐的议论。才知道原来皇后的两个儿子里,只有长子是皇帝亲生的。少女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她迅速地在心里权衡着她该做什么。可她一回身,看到皇后的次子正远远地凝视着她,目光平静。那两个婢女消失了,可她没有。

因为她悄悄地递给那个哥哥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字:草虫。

而他回信,也只有两个字:蒹葭

于是她便走近了他。

然后,帮着他,一步一步,从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走向手握兵权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边疆之王——即使他仍然不受宠。

她问过他:江山和我,你要哪个?

他笑,轻声但坚定地说:都要。

她也笑,笑声里却透着丝丝苦楚。

远处传来了激烈的兵刃相击之声,片刻之后又重归宁静。龙床上的老皇安详地睡着,不知道这一切变故。

终于,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身黑色劲装的景王微微笑着,眼中却了无笑意。

他抬腿,向前,一步,一步。脚步声轻轻,却在空旷的屋子里飘出声声回音。

“可好?”他问。

她轻轻点头,目光悲凉地看着他向她伸出手。她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这只手向她伸出的目的只是为了拉起她。

可惜……

她缓缓伸手入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锦轴,轻轻交在他手里。他握紧,然后展开那卷锦轴,然后,微笑。

“我尊贵的皇妹。”他笑,“谢谢。”

“告诉我,为什么?”她努力让声音不颤抖。

他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笑容更深:“你终于猜到了。因为,你十岁那年,释静大师突然进宫,告诉父皇,他窥得天机,夏夜子时出生的公主,祸国殃民。那个公主,恰巧是你。”

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而那释静大师,恰巧是我父亲。”

她看到景王眼中的素儿依旧是那么平静,超强的自控能力没有把她内心的震惊、恐惧、绝望表达出来。

她只是看着眼前那个她最爱的人,忽然觉得胸中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其实,在她问她那个问题时,她便猜到了真正的答案,可她,还是痴心地留在他身边。她,还是败了。

半晌,她笑,道:“你说的对,我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然后迅捷地扳动龙床底部饰金蟠龙的龙牙,那只梨花木凳子载着她飞速下沉,她穿着她那件火红的……嫁衣。

落下的瞬间,她似乎听到老皇呼吸停止的声音。

他急速伸来的手堪堪错过那片飘飞的衣袂。

(五)

承元十六年,成帝次子景王率兵逼宫,不知为何,当夜宫门守卫的换岗时间被错开,换岗不及,导致出现一刻钟的宫门口无人。景王乘机进攻,破九重宫门,越人山血海,斩迎战太子,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终到了那紫禁宫阙最深处,冷眼看着父亲停止呼吸,看着曾经他说的他的爱仓皇逃走。

他从没有打算放过素儿,即使她爱他。他说他爱她,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帮他完成那一个江山梦。

在权力的角逐中,谁狠,谁绝,谁才能赢。

所以,当某个将领在他练字时呈上永宁公主跳崖的奏章时,他只是微笑。手只是微微抖了抖,砸下一滴墨汁,仿佛黑色的血,淋漓在惨白的绢纸上。

世间本无爱,何苦来?何苦来!

于是,他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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