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一】
好像一个又一个经过流水线的瓶子,一模一样,没有奇迹,梦想纯属扯淡。奇迹是安徒生创造的安眠药,并不适合我的症状。
我陷在清冷的日光中,整个天际所回响的只有一句话。
有种在外面饿死了也别回来。
有种在外面饿死了也别回来。
模糊的日光渐勾勒出母亲臃肿矮小的身材,依旧是那多年未变的发髻,在风中零乱地散落着,面容因为愤怒已经看不清明了,只能听到她飘散在风中的音节。
有种在外面饿死了也别回来。
我不会回来的。
【二】
沾了一下梦境的边,就迅速地睁开眼。
乳白色的黏稠状光线像枚融化了的琥珀从额头上方顺延而下。滴答的声音把半场欲去还留的梦惊醒。
阴暗潮湿的出租屋似乎吞噬了所有的一切,有种莫名的恐惧将我压制在床上,我如虾米般蜷缩在床上,极其努力地去适应从残破窗帘中流泻进来的光。
天渐亮。
青白青白的天,这个城市已进入了一天中最冷清最寂寞的时间段。它的狂欢是为夜晚而生,需要黑暗的掩护。
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出门去找工作。我已经连续在街道上晃荡了好几天了,老是吃闭门羹。先试过去一些小公司找个小职员当当,可人家一听到我只上过小学,脸就瞬间阴了下来。后来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开始应聘一些打杂的工作,只是我的面黄肌瘦以及瘦弱的身板又被这些城里人嫌弃了。
摸了摸口袋,身上只有零碎的几十块钱了。稍一迟疑还是进了一家小面馆。面馆很破旧,弥漫着世俗的小味道。唯一的服务员看到我眼神的闪躲有些不耐烦。
我有些胆怯地开口,能给我一碗清汤面吗?别加肉丝。
服务员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你不会自己看菜单啊。这里没有清汤面。
我轻轻地点点头,那请给我一份肉丝面。
面烧得很快,清淡的汤上浮着点点油腥。当我吃到第一口面的时候,眼泪就忽地簌簌地往下掉。
若是奶奶也能吃到那该有多好。
我很想她。
当天,我走的时候,她正在屋里睡觉,我们未曾道别。是害怕是不舍。
奶奶在家中地位并不高,母亲似乎很讨厌这个她眼中光吃饭不干活的老东西,老是给奶奶脸色看。
我想,就算是为了奶奶,为了最疼我最爱我的她,我他妈也得争口气啊!
【三】
初到南方,这儿与课本上所介绍的温润如玉大不相同。这儿是不冷,冬日也无需穿上厚厚的大棉袄,可这儿的人冷,心也就冷了下来。已褪去初来乍到时的激情,如今的我只会麻木地蹲在天桥下,同那帮我原先所看不起的人一样,接受他人施舍的一份一份的短时工作。我第一次去往天桥,只敢默默蹲在一边,看着那些男人凶猛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烟,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地上砸。
我想,我真他妈不是男人,真他妈就是一窝囊废。
干了一天活,回到出租屋便什么也不想再做,只是一头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父亲那干涩血红的眼,死命地瞪着我,我提着编织袋作势走时,听到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我顿了顿,却还是跨出了家门,我走得极快,像是要逃离这个束缚我的穷山僻壤罢。父亲没有跟出来,远远听到他因为抽旱烟呛到的咳嗽。母亲追出来了,站在村头看着我远去的背影猛跺脚。
不知道我的出走会不会令奶奶伤心。奶奶是有点知道,有点文化的,也深知知识的重要。当初她为了让我上小学和爸妈起了争执,最后还是奶奶用她自己的钱送我上的小学,直到小学毕业。
父亲执意让我跟他下田干活,我不肯。他气得抡起巴掌扇我,奶奶在一旁心疼地抹着眼泪。
当时我就想,我决不要留在这里,决不。
我不能被这土地埋住了双脚。
我没有再去天桥下面蹲着。那是一种绵长的煎熬。那么蹲的几乎都是苍老的中年男子,而我一个十几岁的男娃在那堆人中特别扎眼。路过的小朋友会好奇地打量我,忽仰起头天真地问身边的女人,妈妈,哥哥为什么不去上学?女人通常会皱眉看我一眼,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说道,这个嘛,因为哥哥不好好学习,不听话,你可不能这样噢。随后是孩子惊讶的一声,噢。我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液体涌出眼眶后,便汹涌地无法可挡。
不该是这样的,我不该是这样。
经过的路人可以看到,有一个少年,无助地缩在墙角抱膝哭成一团,而前面有几枚硬币。他抬起头,双眼红肿地如桃子般,看到面前的硬币,惊慌失措地蹬腿将硬币踢开,眼中闪烁的是满满地恐惧与迷茫。
【四】
你听到了吗?
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远行,是那么轻,是那么柔,仿佛拥有一股魔力引着你走向远方。那是我身体里的河流执意要出走。
一年前,我离开家乡来到这里,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人们猜疑,鄙弃的目光,人们因为同情而向我砸来的硬币,也曾被当做是小偷。
后来是一个男人帮我解围的。
我亲眼看见,小兄弟并没有偷。在场的人,只有他,张叔一人出头帮我。
小兄弟,你还好吧。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然后,他请我去吃东西,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说他也是外出打工的人,深知人情冷暖,他到他们建筑工地上工的头一天,就被一帮工人联合起来揍了一顿,他疼了一宿没睡,当我问到他是否有妻室时,他说,我这一糟糕的大老男人,哪个姑娘愿意跟我。我附和地笑笑。
后来,他让我去他那边儿干活,给了我口饭吃,我想若不是遇见了他,我该怎么坚持下去。
那毕竟只是个小公司,而小公司的毛病往往就是拖工资。张叔是个好工头,也很努力想要帮助大伙儿及时要到工资,可也只是“努力想要”做不到。
慢慢累积,便也欠了我们半年工资。期间张叔常常给我些钱,说是当先给我应得的工资,说我还是一小青年,要多吃。
我到这儿不过是做个保安,这是张叔特意帮我安排的省力工作。
有一日,一个工人在高空作业时,因为保护措施不够完善,从九层摔下,当场死亡。没有血溅一地的震撼,仅仅是一声闷响,殷红殷红的血从头的下方一点点地扩散开来。事后,工地想要推御责任,不肯赔偿,亲属闹上门来也不理不睬。愤怒的张叔去找领导讨说法时,激动地用烟灰缸砸了领导的头。领导自知理亏,也没让张叔赔偿,而是炒了他的鱿鱼,张叔走的那天,伤感却又气愤地跟我说,以后或许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下去,谁是谁非,我有些迷茫了。这件事而后不了了之,整个工地的氛围都沉重了不少,日子冷静而又小心地过着。
一日照例上班,工地却安静得诡异,本该有的说话声,打桩声,呐喊声全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进去找了找,却一个人也没有。
是的,本该有的一切全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有些疑惑,郁闷地蹲在大门口抽着烟,很劣质的烟,呛得我直咳嗽,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这是一种被抛弃后的巨大的恐惧感,仿佛没有了依靠般的孤独无助。
烟接连抽了有五六根,烟蒂被随意地丢弃在脚边。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非常开心地说,大哥,你来呢!大伙儿都去哪儿了?
你还不知道啊,公司领导卷钱跑了,我们的工资泡汤了,大伙儿刚去闹了,你也快去收拾东西走人吧。他气愤却又无奈地向我解释,对了,那钱估计是要不到了。
我怔怔地愣在原地,半晌未动,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我又成了一个人,而如今我该何去何处。
我一下子又变成了无业游民,愣愣地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往。强烈的日光通过窗帘的残缺处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打在我的脸上。
如今,我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空余缕缕弱不着衣的记忆,落在一个名叫南方的地方,刹那芳华。
是的,在神的意志的操纵下,一个人仿佛光鲜亮丽的木偶,露出了累索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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