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梦--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沧海一梦
初霁
天色稍明,王佐睁眼从寝室床上坐起来,瞪大眼珠瞅了瞅窗户外面已经一清二白的街路,心中奇得很。昨夜里才落了一场骤雨,下得天昏地暗的,他们这“曙光寝室”外的牌子都被打得狂哆嗦,早上竟然鬼使神差地干了。
他啐一口:“呸,耍老子这呢,地上不湿昨天夜里狂哆嗦个什么劲!”
才起身甩开被子,就听得头顶林翔嘿嘿笑的声音:“嘿嘿——我看雨打曙光,不是绿了芭蕉,是绿了王‘小二’……”
王佐翻了翻眼皮:“绿了芭蕉?昨天那劲我看是烂了芭蕉还差不多。”
林翔翻身而起,指着王佐的鼻子笑嘻嘻地骂:“你这粗人!”
王佐跳腾一下,作势要上他的床,两人正闹得欢腾,忽听得对面悠悠转醒的许攸冷冷淡淡一句“低俗”,都不由自主闭了嘴,只是对着眼默默地忍着笑。
这三人,是自初中便挤在一块儿的“兄弟”。
王佐可以说是他们高一二班这锅香滑可口的白米燕窝粥里一颗奇葩一般的老鼠屎,他要相貌没相貌,要成绩没成绩,在很多人眼里,他除了会扯着嗓子说粗话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值得说的。
林翔要比王佐好一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一个字形容他再适合不过,那就是酸。他酸到什么地步?用王佐的话说就是酸到惊天地泣鬼神,凡四方之士,无不有过而拜且泣者,这还是王佐唯一一句能够完整背下的古文。
至于许攸,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文绉绉的人,不过他本人不喜欢,因为这个名儿是跟《三国演义》里一个他很不喜欢的人物相重。其实他是个长得很斯文的男孩子,面皮白,头发黑,衣服也很干净,鼻梁上还有一副方框的眼镜,活生生被他戴出一股厚重感。
他们这三人,阴差阳错就绕一块儿去了,用王佐妈的话来说,如果没有许攸这个先进小青年,这个组合无疑就是个狗友圈子,所以说,幸好有许攸这么个“小清新”,倒也难为王佐、林翔这两个终日在教室里里死气沉沉、在学校里为非作歹的黑面侠士得天天在杵他后头作陪衬了。
不知想到什么,林翔忽然咧嘴一笑,伸手戳了戳王佐的腿肚子。王佐眉毛一掀,正想大骂出声,就听得许攸不紧不慢道:“唉,你们这倆真是中国教育极大成之创新啊……”
两人一看,许攸已经起了床开始穿衣服,,却发现刚才憋住的笑意跟泄了气似的都瘪下去了,王佐很快地抓了林翔的腰一下,飞速伸出腿跳下床。
林翔发出很尖的呼声:“你这无赖!”
王佐得意大笑:“哈哈哈,林妹妹,你可别从天上砸下来,爷承受不住!”
林翔敛了怒容,故作矫揉:“讨厌啦——”他这一招最有效,每每一出,都能吓得“男子汉”王佐抱头鼠窜。
许攸牙齿打颤了一下:“你这样儿,还想夏琼喜欢上你?”
林翔一下子脸色大变,伸手抄起一个枕头就往许攸白白的脸上砸去:“你妹子的!”
许攸伸手打开枕头:“我真心不想打断你们妙趣横生的谈话,不过,好心说一声,已经七点二十了,你们二位看着办。”
王佐咻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你妹妹的!”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是七点十分,许攸很快就收拾好一切,只抱着胸靠在门边上,冷眼看着屋子里两个人转来转去。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王佐趴下了,许攸背靠着椅子,只有林翔背脊挺得硬而直,眼珠子盯着讲台上的语文老师都能爆出火花来。王佐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林兄,林兄?”
林翔顿了一会儿才转过眼来看他:“有屁快放!”
王佐浑身一振,坐直了身子:“哟,林妹妹,真变林兄了,男人了嗨——”他声儿不大,却足够让教室里的人听到,那边老师也撇来警告的眼神,林翔禁不住脸一红:“你这老粗。”
王佐看不惯他这样儿,看看神色淡淡的许攸,觉得无趣至极,又趴下睡沉了。
等到下课,有人推搡他,他不悦地睁开眼,瞧见是林翔,不由没好气道:“不是林兄么,怎么,现在有空搭理我了?”
林翔也不恼他,自顾自道:“跟你说个事儿,有个少年小说家的评选,没有名额限制,想去报个名儿就成,你看我去咋样?”
王佐本来想取笑他,抬眼瞥见一边许攸也抚着下巴沉吟深思的模样,一下子没了困意:“你想去就去呗。”
林翔看了他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眼里分明闪逝过一瞬极快的晶亮,那就如同晨曦微露时一阵鸟雀的叫声,短促而明朗。其实,他这一个想要成为一名小说家的梦想,王佐自初中开始就知道了,不过他一直没当成一件正事儿来看,如今看来,林翔是认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郁郁。
“什么比赛?”沉默了很久的许攸忽然出声。
林翔想了想回答:“谁主风流小说大赛。”
许攸点头:“这次我跟王佐意见一致,你去吧。”
王佐朝着林翔勾勾手指:“说不定你就一书成名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两个兄弟啊!”
林翔不仅没有生气,还露出一个有点涩涩的笑:“等着看吧。”
王佐笑不出来了,他问:“你想好些什么小说了么?”
林翔摇头:“只想好了个名字。”许攸皱眉:“你情节什么都没个框架,就想好名字了,到时候写不下去可就麻烦。”
林翔沉默,王佐探过头有些贼兮兮道:“说说看,叫什么名儿?”
他一愣,兴许是受了王佐这贼样的影响,也忍不住压低了声儿在王佐耳边一字一句道:“——沧、海、一、梦。”
因为是小说大赛,所以截止时间比较长,加上有许攸这个谋士和王佐这条忠狗辅助,林翔这“骚人”也能架起一个大概的情节来。这天夜里,仨人开了一盏灯,围在一块坐着。林翔看着许攸眼镜下面黑白分明的眼珠,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一下看看他的脸,一下又看看他捏着初稿纸张的细白的手指。倒是一向屁股粘不住凳子的王佐比较安分,一直端睨着许攸面无表情的脸,只不过笑得有点怪里怪气。
许攸啪一下把纸张按在桌上,林翔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模模糊糊听见一声“还差强人意吧”,感觉浑身一松,竟然抬不动眼皮,累得就这样睡沉了。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的时候,隔壁就传来很响的叫嚣声。他睡眼惺忪地起身,正想咒骂,下面的王佐已经骂骂咧咧起来,不过隔壁的那人还是置若罔闻在大喊大叫。
三人都醒了,王佐骂久了也累极,只喘着气不再说话。于是十分诡异地在沉默之中接收到了隔壁的革命者传递过来的信息。
林林总总,围绕着教育这个神圣而伟大的话题展开了激情的论述。中学生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囊括其内。听到一句“教育制度你妈的为了什么,学校说是为了我们,还不是为了那点录取率!鬼才信他妈的事真心为我们好!”林翔不由惊叹起对方的辞藻的朴素简洁通俗易懂到了一个绝对高度,在这种惊人语速下把“你妈”和“他妈”轻巧转换,简直令人佩服啊。
那人慷慨激昂了一阵,终于也精疲力竭,最后许攸清浅的“天真”二字,总结了这场风波掀起者的深层秉性。当然,依许攸所说,天真也是需要代价的,那人为此所付出的惨痛代价除了生活老师的一纸状诉和口水引爆连环炸,还另加整个寝室楼一个月的拖地工作。
事实只不过证明——革命是需要本钱的。
他们三人在曙光和学校的日子就是如此,小风小浪,却大抵是平平淡淡。然而生活既是如此,永远承受不住平淡的浪潮的腐蚀。这正应了一句话——强得易贫,浓尽必失。
林翔的小说入了围,但最终还是落了决赛的榜。落榜原因很简单——小说名字与小说内容无太大关联缺乏统一性。
三人站在语文办公室门口,林翔低着头,王佐和许攸相视一眼,都沉默着不说话。
终是王佐忍不住先开口,张着嘴,神色有点苦:“你们别都不说话啊……”
许攸抿唇,看着低着头林翔还是沉默。林翔忽然抬起头,把手里的稿子丢到了一遍的纸篓里:“去你的——”
“真丢,你别介……”王佐低呼一声,却也没有要把那些纸张捡起来的意思,扉页“沧海一梦”四个大字现在看在眼里怎么瞧怎么刺眼。
许攸平静道:“还写么?”
林翔吐出一口水,伸手故作豪气地抹了抹嘴:“当然写,老子还用‘沧海一梦’,照写不误!”
王佐大怒,跳起来道:“林妹妹我求你别自称‘老子’,我恶心得慌!”
林翔眉毛一横,不说什么。一边许攸默不作声,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微秒的笑意。
林翔的小说梦就算要被打破,恐怕还得过段时间。
钟情于这个名字,一开始只是因为觉得看起来很写意、潇洒。很多年以后,等到他们都毕了业各奔东西,在人世之潮中,他才渐渐看得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至于老去的事,他还不敢想,也说不清他们的故事里面主角能算是谁。可能是他,可能是二愣子王佐,也可能是那个把一切都看得通透的许攸。只庆幸还好人生的曲终人散,不一定是“断肠”。
而小说,不过是一梦——现实,才是真正的沧海。
浙公网安备 3301060200318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