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血--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初秋,星期六的清晨,天地还处于青朦之中,惺忪的阳光透过枯槁的枝干射到我的窗前,将我叫醒。看了钟,虽还早,却全然已无睡意,也便无意恋床,轻快的从床上翻下,洗漱过后,吃了早餐,本就闲来无事,正逢初秋之景,也愿去离家不远的公园上散步。
开了门,还未走几步,一阵阵风,从四处袭来,虽身披着厚衣,却也生了寒意,一种由骨缝中一丝丝渗出的寒意,树如迈入暮年般,枯黄的枝干上满是岁月的褶皱,本就孤零零的树上,一片片的叶,徐徐的随着秋风而簌簌落下,在之中摇曳着,夹带着些许的枯草,漫天的枯黄,似沙尘一般袭来,如死神的巨镰一般,收割着盛夏的遗迹、裁剪着残缺的生机,只留下一树枯槁的枝干,如骨髅一般,印上了慑人的凄寒,仿佛将永久在秋中死去,永不苏醒、萌芽一般,这个枯死的季节,而乎并未死透,而在冬日,这仿佛已死的树,又将披上跟加寒冷的外衣,那与盛夏截然相反之物,如哀鸣者之降语、怯弱者之哀求,这被冬日之雪全然洗脑的世界,已无任何的暖意。
在其中走了许久,略有倦意,便寻一处可暂且休憩的木椅,坐下。不远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也在此中漫步,或许也是累了罢,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丝处世的微笑,恍惚间,她忽然狠狠的看着我,双目上附满了血丝,仿佛前些天未眠一般,而乎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双眸浅浅的闭上,整个人缓缓的松弛下来,好似用不上力气一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追忆的神情来,仿佛一触之下便会落泪一般,神情萧瑟的如暮秋,脸上的皱纹拧了起来,如枯槁的陈木一般,了却了生机,仿佛如干涸的泉井,仿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随时消逝一般。土黄色的大衣上沾满了尘土,本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完全隐晦在黑暗中,身上洋溢出一种隔世的寂寞。那突然激动起来神情黯淡下来,脸上露出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神情来,那本空洞无神的双眸中充满了哀怨与思念,那仿佛早已干裂的嘴唇,微微的颤动着,仿佛拼劲了所有的气力,说道:“我的孩子若还在,也该这么大了。”说罢,她并未哭,连抽噎也没有,仿佛仅仅只是一句寒暄罢了,全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的眼神微微的向下倾着,望着散落一地的枯败的叶儿,缓缓的
说道:“他若仅是活着,活着,仅是活着,那该有多好啊!”她轻轻的摇着头,仿佛是在挣脱苦难的枷锁一般,许久,她抬起头来,带着一丝丝的清闲的笑,说道:“他呀,打小起就聪明极了,刚生出来,就有9斤,4个月的时候,就会讲‘爸爸,妈妈’了,邻居也都夸他聪明,都说,指不定以后能考上什么大学呢。他从小起就蛮喜欢画画的,我到现在,我都能想起他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画的背影,有时连幼儿园的老师都问我,没满周岁的时候喝什么奶粉,都教他些什么,还有……”她仿佛还要说下去,却突然停顿下来,仿佛触及在了什么似的,刚的神采,全都淡然下来,仿佛如突然断线的木偶一般,神情又变得麻木起来,回到了先前似的,看着几缕秋风横过树梢,携卷着几片还带着绿的叶儿,在风中无力的摇曳,继续说道:“他,本可以一直这样延续下去的,而我,拼劲了,所有的气力,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一步步的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我是一个母亲,一个他的母亲,却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绝路,我是一个母亲,一个他的母亲!先前我从未想到会这样,他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她的脸色煞白,毫无一丝的血色一般,望着这黎明的天空,看着这由天际降下的破晓的光,却深深的低下了头,仿佛久久不能承受这劈开黑暗的光一般,她似乎欲哀嚎,张口却久久不能喊出,她被禁住了,被自己,被这个时代锁上了枷锁。被这个世界抛弃到,流放到一个渺无人烟、黑色的凄寒世界中去,永无宁日一般。
她神情舒缓开来,似乎又在沉思似的,许久,才缓缓说道:“他小学的时候,成绩向来不错,还时常那第一,有次在家长会上,班主任还请我上去,演讲如何教孩子,那会,我深深为他感到骄傲,家中总是洋溢着一种四射的阳光的气息,那会儿,从未接到过老师批评的电话,而总是把手机带在身边,不论上班下班,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传来喜讯,而这6年,仿佛过的太快了。”她停顿下来,双眸露出些许的恐惧与无力,眼神在空中散动着,手慌张的在腿上不停的摆弄着,显出一丝焦躁,脸色也又回到原来的煞白,接着说道:“也不知怎么了,他那次毕业考,考的那么差,从未有过,甚至只能相当勉强的排到中等,当我知道这事之后,将他叫道面前,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就这样,他拿着一份成绩单,交到初中班主任手中,他自然也被列到了差生的名单当中。我看到了,看到他那不甘的神情,看到他的努力,那于绝望之井中攀登的斗志,还有狠狠压在他上面的,我给予的,他自己给予的压力,我看到他弯曲的脊背,那苦难中强拧的微笑,那深黑的空洞的双眼,那双枯槁的执笔的手。是的,他成功了,他又重新到了原来的位置,却又是一个重担,他怕,怕再考差,给予家人,给予自己羞耻,他仿佛自己也觉察到了一般,他失去了,失去了原来的阳光与活力,而现已如死物一般,如牵线的木偶一般,我看到了,日日给他鼓励与慰藉,而他,他的眼神却依然是那样的淡然,躯体依旧是那么冰凉,仿佛已如陈死之人,仿佛再过许久,就要化为胔肉一般。
我问道:“而后呢?他就一直这样颓废下去了吗?”她听了之后,狠狠的摇着头,急切的说道:“不,不是,恰恰相反,成绩却越来越好,常拿第一。”她的脸上并未浮出一丝自豪,而却是陷入了一种低沉的状态,好似被云雾遮掩的月,在阴霾覆盖下的太阳一般,双手无力的下垂,眼神无力的望向前方,头微微的倾斜着,仿佛碾干了最后一丝的力气,她用极低的说道:“然而,这一切都带给他的只有跟多、跟久远的痛苦,他如溺水者,在当中无力的挣扎着,我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他所看到的一个灰白的世界,一个已无生机、乏味的毫无意义的世界,他在这当中徘徊着,永无止境般……”她用手捂着脸,轻轻的抽噎着,继续说道:“他,只有苦难,而这个家庭,只能给予他暂时的休憩,一个真切的港湾,他经历的仅只有苦难,我有时也深怀着愧疚,我每每对他说‘希望就在前方’而我自己也不知,我们所谓的希望是什么,他的现状就像在虚空中挣扎,连光都触及不到,或许他都要比我坚强些,他的这选择。也不知,是好是坏,他的死本身就是一种解脱,解脱所有的一切,包括苦难与幸福,或许他真的是明智的。”她惆怅的望向了天空,似乎在依求一丝的怜悯,或许在祈求见到已故之人的魂灵。
她过了些许,泪在眼中打转,身子靠在椅子上,目光在落叶中散动,手无力的放在腿上,说道:“其实,在他死之前的两,三个月,我就我些感觉了,那些天,他的眼神越加的空洞,他的身体仿佛使不上力气一般,仿佛自己已不属于自己,他回到家,趟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许久许久的睡去,似乎欲永不苏醒似的,当我走到他面前,他吃力的睁开眼,看着我,用极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我说道:‘妈,我真的不想要明天了。’,他的脸青白,没有血在上面流动,只有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中微微的颤动着,仿佛如一个将故之人一般,说完,他的眼有紧紧的闭上,我坐在他的身旁,抚摸着他的头,轻轻的鼓励着他,他没说话,一句也没有,似乎没听到我一般,许久,他吃了饭,便又会房间,去学习去了,跟原先一样。”她停顿了会,望着昨日未干的马路,继续的说道:“他那会,早已不堪忍受了,而我却极为自私的将我,将这个家庭,作为他活下去的借口,让他暂且活着,错的人也许是我,将他迎接到这个世界,让他在当中受苦。”
她的泪,再也止不住,泪流了下来,淌在面颊上,却任由它流,继续说道:“那个最后的夜晚,我陪他去与家临近的书店,买参考书。我还记得那个晚上,风并不大,徐徐吹来,拂过面颊,路在日光灯之下, 是那么的明亮,天际的月,仿佛闪着黎明的光。进了店,我叫他去一个干净的地等,由我去找,我看见他,从下面望着我,许久才说道:‘妈,有你真好,这个家庭真温暖。’我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最会心的微笑,如寒夜中闪出的光亮,荒漠上萌发的小草,我仿佛看见了他的希望,似乎一切都得到满足。回家时,他紧紧的跟在我旁边,紧紧的,一点都不离开,仿佛又回到孩提时代一般,我牵着他的手,回了家。”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继续说道,“而次日,天早已有些亮了,而他的门依旧是紧闭的,我轻轻的走到他门前,缓缓的打开了门,并未听到‘我这就来’,而是死一般的寂静,窗帘被拉住了,屋中漆黑的透不出任何的光,我急忙打开了灯,发现一堆未燃尽的木材,而他在棉被中,蜷缩着身子,双眼浅浅的闭上,仿佛熟睡着了一般,好似只要我一叫他就会苏醒,然后又去上学一般,而他真的深深的睡去了,而却将永不苏醒。我看见,看见他放在课桌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写出的便条‘爸妈,对不起,给你们带来这么多痛苦’。”她停顿了一下,“他真的是一个好孩子。他还是个孩子,你能想象,鲜红的血液不在流动,炽热的心不在跳动,身体逐渐变得冰寒吗?在他还为死之前。当我将他抱起,把他抱在怀中,用身体给他取暖,可一切都太晚了,我早已无力回天,在诞生他的那一刻。他蜷缩在我的怀中,他仿佛一切都没变,仿佛以前就是这样,而他真切的死了,真的死了,他似乎真的解脱了,他的花叶凋零了。而他这样无故的死,我没有太多的惊讶,却有数不尽的愧疚与追恨,我晚了,太晚了,当他的尸体,即将推送至火化时,我跪在其面前,祈求他起来,而他浑似未动,或许我是卑微且自私的,真的是,而他受了太多的苦了,他被火吞噬了,终究,吞噬了他的孤独与挣扎。我看着那儿飘起一缕缕的烟,至天际。他死了,解脱了,我活下来的人,需要跟大的勇气,我怀抱着那个沉重的骨灰盒,将他,深深的埋藏在心中。”
我说道:“其实……”她还未等我说完:“其实我真的不怪他,真的,一点也没有。”说罢,他缓缓的站了起来,佝着背,颤颤巍巍的走远了,缓缓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她的自言自语:“他小时候……”我也站了起来,我似乎看到了。
那个由陈死之人血浸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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