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短暂，所以想念－－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丹霞吴怡恺
发布时间：2012-04-15 12:30:00
因为短暂，所以想念 乐清中学 吴怡恺
坐在出租车前座，在不停的刹车启动中，胃酸直冒到嗓子眼，在这冠冕了“中国×××”的小镇拥挤得不像样。后座几个同我一起拼车的人都沉默不语，也算是厌倦了这不可避免的交通瘫痪。沿路的焊铁工人戴着像天龙八部里的阿丑的青铜面具，只不过材质不同。喷射出的火星以好看的弧度落到地面。本是一次寻常的回家，但总感觉，有那么点不同。
踏着微雨过后的带着点泥泞的小路，经过那家换了又换的早餐铺；前面那家装潢精美的理发店里，美发师们执着剪刀，对着座椅上的那些脑袋修修剪剪。又短又窄的小桥下面，照样是污浊令人犯呕的河水。小贩们仍旧在那条小街上，摆起各式各样的商品，还要留心城管是否会来。
真的没什么两样。
右拐，碰到那只已经熟络的小黑狗，还是会迟疑一下，担心它会来咬我；直走，左拐，再左拐。“回来了啊！”奶奶的声音响起。我拔下钥匙，舒了口气，果真是错觉呢，一点事也没有。坐在沙发，把重到不行的书包放下，就像此刻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样。“你妈妈等会儿要回来了。”奶奶淡淡地说。“回来干嘛？”本应该在外地的妈妈回来要干嘛，忽然觉得自己意想之中的事还是真的。手迟疑了一下，鞋子都脱不下来。“你哥哥...睡过去了...”果真还是真的，果然那不是一场梦，果然今天不同寻常。眼泪充满了眼眶，此刻没开灯所营造出的黑暗，让我感到窒息和恐惧。还是颤抖地问了句，为什么。没有回答，只有奶奶默默离去的背景。像是失了神，提书包的时候差点就倒在沙发上了。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踱上楼，是怎样坐在床头大把大把地抽着面巾纸。
何必装得那么像，又不会有人怪你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A月B日】
我躲在被子里玩手机，只是想照常看看空间好友动态。
舅妈的说说：...我老公二姐侄子今天早上在寝室被同学发现已经离世...
脑袋里一片混乱。哥哥...离世...离世...哥哥...
怎么都挂不上钩。手机屏幕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被子里的空气让我感到闷热，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从来没有对空气如此贪婪过。这不是Apirl Fool's Day.
【怎么办！】冲着寝室大喊，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可能是假的吧。没事的。你不要太难过。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最无言以对的恐怕只有死亡了。我忽然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一定是...一定是...甩开手机，边拍胸膛边睡觉。
【A+1月1日】
最近的太阳不见了，大概是梅雨季节要来了吧。湿漉漉的地面，湿漉漉的鞋，湿漉漉的空气，湿漉漉的雨伞，让整个人都变得沉重了。还是那句话，重复地安慰自己，脸上还是挂着往日的笑容。【陈琦，你往哪走啊！】邱纭纭赶紧叫住了我。低头才发现，我已经走到了河边。【吃饭去了，别那副没精神的样子！】
【邱纭纭！】【怎么？】邱纭纭已经是心急火燎地赶去吃饭了，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陈琦啊，我劝你，要么别想，要么呢，等会儿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不过我估计你现在也不能问出什么来的。】邱纭纭拽过我，快步走向食堂。水花溅起小小的弧度，校服裤脚被微微打湿了。我尽量把自己那把小花伞往后挪挪，想淋淋那迎面扑来的雨丝。清醒点，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这副模样了，自己都嗤笑自己。
教室里，日光灯开得通亮，已经有不少人坐在位置上读读背背了。我一直不明白，我每天起那么早，还是比他们来的迟，他们到底是起得多早。翻开历史书，准备预习预习，今天上孔子孟子荀子老子庄子韩非子墨子...齐生死...齐生死...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字里行间都充斥着生死。
陈琦...陈琦。陈琦！陈琦！！
【啊！】我盯着投影仪一直在发呆，一个上午老师讲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陈琦，你把灯关一下。】同学说完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跟她同桌咬了咬耳朵。我就算听不到，我也猜得到。肯定是一个问“陈琦怎么了？”然后另一个回答“不知道，一早上都这样”。关了灯以后，我背上书包边去吃饭了。邱纭纭被老师叫去干事情了。
路上的银杏叶被踩得脏兮兮的，竟也心生怜悯，觉得它们真可怜。于是，把脚踮起来，为了不踩到银杏叶上。一不小心踩到了，还会大叫起来。【这女的，干嘛这样走路啊。】【别理她，快走。】我很不高兴地看了看从身边匆匆超过去的两个女生。你们才奇怪。
晚上躺在床上，我又拿出了手机。点开哥哥空间，我想，如果是真的，那么，一定会有人在空间讲讲的。当我看到留言板上出现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八个字的时候，我忽然“哇”地哭了。【陈琦，没事吧。】下铺关心地问道。【是真的，他真的走了。】整个寝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抽泣的声音。接着，下铺递来了包面巾纸。【哭吧，我们听你讲讲你哥哥的事。】
带着眼泪和哭腔，不停地抽取面巾纸，断断续续地讲起关于哥哥点点滴滴的回忆。人物形象很丰满，我觉得他好像没走远似的。如果一直活在这个回忆里，是不是不会这么痛苦。不，也许更痛苦。地上扔满了擦过眼泪和鼻涕的面巾纸。忽然觉得很累，说了句晚安，倒头就睡了。
【A+1月2日】
早上醒来，明显能感觉眼睛肿了。叹了口气，把被子叠好，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天还是黑的，她们都还在睡梦中。动作必须得轻，怕打扰到她们。模糊中，不小心碰翻了自己的脸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人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然后翻身。我小心地捡起东西放好，然后进厕所洗漱。肿了，还不是一般的肿。我用冷水打湿毛巾，拼命地敷眼睛。在厕所出来后，发现邱纭纭也起床了。【吵到你了？】【从你一坐起来那动静就把我吵醒了。】【对不起啊。】【没关系，早点起来也好。你感觉怎么样？】我摇了摇头，自己也拿不清楚，那样发泄以后是不是还觉得压抑和难受。【哎，你自己好好调整吧。我们也没经历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邱纭纭去了厕所，水龙头的哗哗声响起。我呆坐在书桌旁，什么都不想。
【我们可以走了！】邱纭纭干完所有的事就催促我快走。【陈琦。你说今天早餐有什么好吃的？】【我不知道。】【你应该用强硬的语气说‘邱纭纭，你能别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哦...】【陈琦啊，你这样太没劲了。】【哦...】【陈琦。】【啊。】【还有我邱纭纭呢，不会落下你的。】邱纭纭大大咧咧的性格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着实愣了一下。你说的，你不能丢下我。
下午信息课结束后，觉得脑袋昏昏涨涨。【邱纭纭，你摸摸我额头。】【没烧呐。】出了现代教育楼，吸了口冷气，觉得像是被洗脑了一样，似乎那些事都没发生过。然后心情豁然开朗，拉着邱纭纭一路小跑回教室。【陈琦，我重新摸一下。诶，没烧啊。】邱纭纭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刚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人会忽然兴奋到这个地步。
我也不知道这样自欺欺人会欺到什么时候。
【A+1月3日】
上午四节自修课，就可以回家了。我拉着邱纭纭，不停地发抖。【邱纭纭，怎么办。我好害怕回家。】【别怕别怕。你还是得回家，我总不能让你住我家吧。】【那，邱纭纭，你陪我去打个电话吧。】我们飞奔到楼下电话亭，邱纭纭把电话卡插进去。
嘟嘟嘟。【喂。】【奶奶。】【琦琦啊。】【我下午回去。】【哦，还像以前那样吧。】【恩。】
我没有告诉邱纭纭，在奶奶挂电话之前，我听到有人问谁打来的，奶奶说是某某，紧接着改口说是我。那是哥哥的名字。一切都告诉我那是真的。邱纭纭拉我跑回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在里面巡视。【去哪了？】【打电话。】【下次注意把握时间。】
当确认了这件事后，就觉得自己应该变得坚强。家里已经够乱了，陈琦千万不能再添乱了。
第四节下课铃还没响起，教室里就已经有了骚动。值周老师马上过来扣扣门，大家都安静了很多。邱纭纭让我赶紧把东西收拾好，下课后好直接奔赴车站。“零零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像是聚会散后的拥挤。邱纭纭把我送上车后，就自己回家了。
陈琦：邱纭纭，我怕回家。
邱纭纭：陈琦，你这样不行的，到家发个短信给我。
陈琦：邱纭纭，我真的不要回家。
邱纭纭：陈琦你还想不想见你哥哥最后一面了！
陈琦：想...
邱纭纭：那还聒噪什么！还不快回去。
这六条短信，我舍不得删。邱纭纭，你拿我当好朋友，我也会好好对你的。
我坐在床头哭了很久，婶婶上来了。我看到她，哭得更伤心了，不停地在问为什么。婶婶也泣不成声，搭着我的肩。我也明白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事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我们不能做落难的王子，知道落难了，才知道自己必须得承受。婶婶轻轻说了句，吃饭了。
吃完后，妈妈回来了。他们是从哥哥学校回来的，把那具没有温度的肉体，运回这被冠冕了“中国某某某某”的小镇。我问妈妈，【姑姑怎么样了？】【在陪哥哥。】【那我明天能去看看他吗？】【我们一起去。】
已经下了将近5天的雨，似乎很符合我们的心情。平生第一次来殡仪馆，两腿开始发软。灵堂里，哥哥的照片高高挂起，迟疑着不敢进去。
【陈琦你还想不想见你哥哥了！】想起邱纭纭的话，我顿了顿，进去了。一个玻璃箱里，装着哥哥。此时，觉得他是包装精美的礼品，上帝把他送给我们，但他反悔了，要收回去了。所有的人在我进休息室的时候，都问我有没有见到哥哥。我只能不停地点头，然后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我后来出了那个休息室，搬了条凳子坐在哥哥旁边。掏出我前一天晚上写给哥哥的一封信。我想读给他听，但我念完“亲爱的某某某哥哥”后就泣不成声了。拿起那封信，扔进正在烧纸钱的火盆，一并送过去了吧。不停地有人站在我身边讲哥哥生前的种种好，引得我一次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终于安静下来了，我跟爸爸说，我要回家。走出灵堂，又望了望那个玻璃箱。
他火葬那天，我还是没能去。即便我竭斯底里地对着电话大吼“那是我哥哥”，妈妈还是说“小孩子不能去”。也罢，那种痛苦，我也不堪忍受。
顾城说过，是有世界/有一面能出入的镜子/你从这边走向那边/你避开了我的一生
三毛说，一生中会有很多像流星雨一样擦肩而过的人。流星是因为流逝而美好，你也是因为消逝而永存。你以永远年轻的面貌停留在我们的记忆的深处，保持着自己无与伦比的美丽。
【陈琦，我们是好朋友吗？】
【邱纭纭，你能别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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