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R和Y--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忘带打火机了。”他用左手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包卷边的烟,食指与中指地夹住,然后右手在我的口袋中摸索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打火机呢?”他皱皱眉。
“我又不吸烟。”我头也不回,“对牙齿不好。”说完我看了看他的手指,他手指夹烟处已经泛黄,长出了老茧。我想再看看他的牙齿是不是也发黄,他却知趣的闭上了嘴。
我有点想笑,但是我不敢笑出声来,我怕他恼羞成怒。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我和他坐在湖边的栏杆上,脚下是浑浊不堪的深水。他会不会把我推下去然后骑上他的车逃掉呢?我不会游泳,不敢嘲笑他。
他把烟从中折断,狠狠地扔向湖里,这明显是做给我看的。气氛陷入了尴尬,
“你晚上去不去?”他用他的眼睛直视我。他的眼睛真好看,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化不开。我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才喜欢他的,可是现在,我觉得看到他都有点脏。
“去干什么?”我没有直接回答。
'你说呢?"
“我去不了。”我顿了顿,想找个不怎么荒唐的理由,“作业很多。”
”你骗我?“他的眼神有些冰冷。我讨厌他的这种自以为是。浪费自己的时间骗他?我没这么无聊。
我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默不作声。
”你到底去不去。“他显然被逼急了。
我不说话。
他从栏杆上跳下来,我一惊,他该不会真的是恼羞成怒想把我推下去吧?但是他抖抖发皱的衣服,骑上了他的那辆摩托。他把手伸进厚厚的手套,把脖子尽量缩进领口,准备出发。
”等等。“我也很没有骨气地从栏杆上跳下来,想他的方向跑过去,”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落在这里吧?“我顺势爬上他的摩托。
他转过身,”想让我送你回去吗?“
这鬼地方也许连出租车都没有,我可不想慢慢走回家去。我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恶心,双手环住他的腰:”开吧,送我回家。“
他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收敛了凶狠的语气,好想他刚刚没有发过火似的,低声说了声抓紧。然后就拉开了闸。冬天的风呼呼地从我耳旁逃走,我的耳朵已经冻得麻木,反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灼热感。我使劲把耳朵往他身上蹭,似乎感觉到他在笑。
笑我的妥协?但是他错了,我只是在利用他,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把脸贴得紧紧的,似乎这样能从他身体里汲取一丝温暖。尽管我抱着他的时候,内心一直在颤抖。
我是在朋友的聚会上看到他的,他一个人坐在沙发末端闷闷吸烟。别人则在拿着麦克风狂吼。我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看着灰色的烟圈徐徐升腾,感觉自己也在这种奢靡中变成了灰烬。他的眼睛真好看,眸子里有点点星芒,有点暧昧又有点冷漠。我一直喜欢有胡子和青春痘的男生,因为Y就是这样的。可现在,我对于这个既没有青春豆又没有胡子的男生迷恋起来,因为他的眼睛真的和Y好像。
我坐在他的身边搭讪:”怎么不去唱歌?“
他熄掉星星一样的烟蒂,没有看我一眼:”不想。“
他和我一样,也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这个社会,人人都是极度冰冷而且没有安全感的动物。当他们在孤寂的夜里突然发现自己是身处在黑暗与冰冷中,便会极力想去摄取些什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随随便便找个人,以爱情的名义,掠夺别人的温暖。
这个时候最容易犯错误,人会莫名其妙地依恋上另一个人,会想去牵那个人的手,靠那个人的肩膀,也许是因为孤独,想给自己取暖,免得在暗夜里破碎枯萎。
我们都是这样的人,是蜘蛛和苍蝇,彼此不怀好意地靠近,明明知道是陷进却还是固执地往下滑。
只可惜,他是蜘蛛,我却不是苍蝇,我是一只突然厌倦了自由到空虚的鸟,想试试被束缚的滋味。最终我还会义无反顾地飞掉,扯掉他的网。
他今天来找我,因为他喜欢弹吉他,平常会去市中心的酒吧弹唱赚零花钱。他对此颇感自豪,我却觉得这是对音乐的玷污。我认为只有西班牙的古典音乐才配得上吉他,民谣不配用吉他,它是贝斯的专属。所以他请我今天晚上去听他的演奏被我拒绝了。我从心底泛出的对他的反感,顺带把他的音乐也一并抹杀掉了。
我还是骑在他的车上,看着风呼呼的地把这个世界 从我眼前吹得消磨殆尽。 我又开始惶恐起来 ,后悔乘他的车。这样一来 ,不是又增进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了吗 ?分手的时候不是又拖泥带水了吗?我讨厌这种感情 ,明明是虚假地敷衍地在一起,却总是要被人为地参杂爱的成分,令我不爽 。
爱不是在一起,在一起不是爱。我和很多人在一起过,却只爱过Y一个人。但是Y没有和我在一起,也不爱我。想了想我又徒增一份失落感,又觉得自己是被一块面目可憎的烂兮兮软塌塌的肥肉黏上。扔、扔不掉,甩、甩不脱。
骑虎难下,就像骑上了这辆车,
我醒悟过来,悔意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突然松开环抱住他的手,想跳下去, 他赶快减慢速度,缓缓把车停在一旁,疑惑地对我说:“ 你不回家?”
我费力地从车上下来,头也不回地走开。为了保持最后的礼貌 ,我敷衍了一句:“我要去逛街。”
他点了点头,问我:“那么今天晚上的……“
”去!干嘛不去!“我怨恨地大声咆哮,明明想干脆的摆脱的 ,却被我如此决绝地接受。
耳后传来摩托车尖利的呼啸声,我想想看自己还是一头撞死算了 。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怔住了,今天是周末,现在是下午三点。父母都不在家,我又没有钥匙。
我像只野猫对着门又踢又闹,折腾了半个小时以后,隔壁房间传来了咒骂声。
我放弃了这种愚蠢的行为,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搜出了半个僵硬的干面包,慢慢的啃起来。
然后吃着吃着就开始哭起来 。
眼泪滴到面包上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手机细微地震动,我艰难地掏出手机 ,这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掉下来,湮没了手机屏幕 。我越是拿袖口擦,就越是擦不干净。
是R发过来的短信。
R是一个很温和很有修养的人,他带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暖。
R的短信无非是问我饭吃了没有。
我正想打电话过去找R诉苦,却又忍住了。他现在也有了女朋友,对我的关心无非也只是礼貌而已,我又何必这么自讨没趣。
天渐渐黑了下来,冬天的夜就是来的这么早。我还没有习惯白天,就被硬生生拉去与黑夜作伴,不过我喜欢这种黑色,不刺眼温和的黑色。
父亲发了条短信:”钥匙在花盆下面。”我拿了钥匙开门 。
我家装修成灰色的格调,是那种灰色的金属色,泛着冷的颜色,压抑着,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难受。
打开冰箱,只有灰绿色的蔬菜在橙色的灯光下面,旁边是一罐罐不喜欢说话的辣酱。
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我喜欢用吃的方式进行情感宣泄。我总是吃得很饱很饱,体验肠的痉挛感和胃的饱胀感。我会吃到我想吐,这让我有存在感。
我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胃在不安地扭动,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发出疯狂的嘶叫。然后胃酸就会像毒液一样,从毛细血管中,窜进汩汩的动脉血管中,我会被这股酸腐蚀得全身无力。
想打个电话叫外卖,身上却连一分钱也没有。
我发了条短信给R:”我快饿死在家里,给我收尸。“
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去洗澡 。
花洒哗哗地的放着水,全身的血管开始舒张,我闭上眼睛让温热的水从头到脚 。
脚下黏黏的,我睁开眼睛移开脚。浴室的地板上有一摊暗黄色的污渍,我用水冲了好久,黄色蔓延冲洗不掉。
我觉得它很脏,踩到它的自己也很脏,我突然就记住它了。
又恶心又委屈。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林宥嘉的《说谎》从我的手机里钻出来充斥着耳膜。一看来电号码我头都大了,是他打来的电话。我由衷地想哭。为什么他总是纠缠着我不放?为什么他可以不考虑我的感受给我打电话?是他太自作多情,还是他太自以为是?
我极不情愿地按了接听键,他还不知道我现在这种情绪,嬉皮笑脸的说:”晚上八点我来找你。“然后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最近不理我?”
“没有。”我又对他说谎。
他有些踌躇不安,却没有挂上电话,只是磨蹭着。我打破了沉默,说了声:“我挂了。”立即按掉电话,像躲瘟疫一般把手机砸向灰色的地板。
我快要疯了。也许他是认真的,而我连敷衍也算不上。我们之间除了几条暧昧的短信,根本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赵波的小说:这年头有时候颠倒过来了。女人一夜情可以很快就忘掉,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男人反过来盯着不放,到好像让女人觉得自己在玩弄和利用男人的感情,有犯错的愧疚感。
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对他的感情是莫名其妙淡下来的,之前确立关系时是真的挺开心的,然后是腻腻歪歪,不过很快就感到厌倦了。我不想多付出,他在半夜发来的短信我开始爱理不理。但我觉得一旦确立关系之后就不是暧昧那么简单。应付他让我疲于奔命,我开始隐身上线。
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觉得他很讨厌,我拼命安慰自己这只是新鲜感刚过的原因,他挺好的,我要学会适应他。
靠在他肩膀看见他的衬衫领口已经洗得褪色并且发黄。
他会时不时的骂一句脏话。
我觉得不甘,女生独有的那种挑剔感泛滥。
他不配。
R的短信又来了,“晚饭又没吃吗?对身体很不好的……”
没看完我就决绝地删除了。R真的很好,可惜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他的那种亲切无非也只是礼貌而已,而有时我会变傻恍惚地认为他给我的真是我所需的温暖。
我只是不甘心,明明暧昧得就要溢出来,只差一个完美收梢便是一段佳话,文君琴挑红拂夜奔,什么样的招数我们没走过,为何最后我将话挑明他反而退步抽身,他也夸我聪颖可爱,怎的他就是不肯要我,他凭什么不要我。
原来他拒绝人也是这么礼貌,温和的言语,却制造出了最陌生的距离。
我说,你是毒药,我想独占。
他说,独占不了了,如果。
我没敢回。悲伤浓缩成了左胸膛里一个滚烫的球体,彻底代替了心脏,所以感觉不到心痛。
时针指向了八点,我听见楼下摩托车的嘟嘟声尖锐而急促,可是我现在饿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天晓得我是怎样顶着对他无边的厌恶从沙发上起来下了楼。
下了车。
他兴致勃勃地背着那把吉他进去, 朦胧之中许多人头都向我们这里转了过来,这里气氛闷沉,我躲进旁边黑暗的角落,想着快点弹完。坐在这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却带着他不怀好意的笑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走到台上。
人群中一阵起哄。
我坐在台上一把暗蓝色的高脚凳上,灯光暗淡许多。
他把头安静靠在吉他上独自弹了起来。
我听出来了,是《天空之城》。我每次听到这个旋律我都会有想哭的感觉。 可是我讨厌他弹这首曲子,他用这份污浊的情感玷污了它。只有Y才弹得好听,我曾静静地依偎在Y的身边,听着他弹。
Y带着轻佻的笑看着我,轻易地赚取了我的眼泪。
我的眼睛里像生长着东西,原来那是眼泪。我不是感动,而是恼怒,爱犹如所有的化学品一样,我希望这场感情快些结束——一场漫长、令人生厌的、为争夺牺牲品角色所进行的竞争。潇洒明智地结束这场爱是最至关重要的。我们其中的一个应该马上站起来,握握手,然后离开,我并不在乎谁是前者,谁是后者。相互指责、辱骂,这些都用不着。而我们只需将其了结。尽管无聊,但这是命中注定的,这就像一部伊丽莎白时代的悲剧,或是一部恐怖电影,我知道哪些人死去,却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死去。
他弹完后站起来,坐在我身边,低头吻干我的泪水。
我久久的压抑感侵巢而出,我抱住他的头,然后闭上眼使劲吻他。他没有拒绝,张开嘴唇轻微啃啮我的下唇,我能做的只是将自己冰冷的下唇递给他。
我想突然甩他一巴掌然后说分手,但是我不敢,明明和他抱得这么紧,却连一丁点的安全感也没有。
他送我回去时,我下意识的拒绝了。我想随意搭辆公交车,去个不知道的地方, 只要不见到他。
我站在冰冷的公交车站台上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能不能到Horn酒吧旁的公交车站台接我?”本来想发给R,转念一想又发给Y。
他不知道我的号码,他也不会猜到我是谁,我想。吃吃笑出了声。
而冷风中,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屏幕上撞出了一片亮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