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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港--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EVELIN 发布时间:2012-04-14 10:47:00

4月15日的清晨,我决定开始逃亡。

我背起包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望见妈妈正背朝着我躺在她的床上,一个人。是的,她将要一个人,因为她的女儿决定开始逃亡,离开她,离开家,离开这名为荆港的荒诞的地方,去到那幸福的远方。

【钟老太】

从小时候起,妈妈就是一个人。她带着我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荆港。噢,不,这儿会有鸟拉屎。因为有一次我把我那唯一一条不是从荆港的钟老太那买来的花裙子晾在院子里的时候,那上面沾上了鸟屎,那些黑灰白混杂在一起的排泄物,让我顿时对天上那些自由来去,干了坏事却可以逃之夭夭的生物感到厌恶。于是,我把那条花裙子拿去叫钟老太帮我清洗,因为那时妈妈正在睡午觉。钟老太看见我拿着一条花裙子蓬头垢面地站在她巴掌大的服装店门口的时候,她只是皱了下眉就走了出来。她皱眉的时候,枯树皮的脸拧巴在了一起,一副极其痛苦的摸样,仿佛我就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她从那间门牌都掉了漆的服装店里走了出来,身后的店内没开灯,在中午阳光的猛烈照射下愈发显得黑暗,像是要吞噬掉一切。可是那里面却聚集了整个荆港的所有衣物,这是多么的令人不可思议。“丫头。”钟老太的声音和着风,跌跌撞撞。“帮我洗一下好吗?这上面沾了鸟屎。可是妈妈在睡觉。”钟老太没回答,接过我手上的花裙子,颤巍巍地踱进门面掉了色的店里。“丫头,这裙子不是我这买的吧。可瞅着,眼熟。”钟老太盯着我的那条花裙子,啧巴了一下嘴角。“那是妈妈和我还没来荆港的时候,那个男人给我买的。”“呀,这十几年前的裙子,怎么颜色还这么好看,比我这的裙子都好看。”钟老太一边感叹一边把我的花裙子一点点浸到水里去。她啧啧了嘴,像是有点惋惜地。“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女孩,而我也还不是个老太婆呢。当初的我来到荆港,想在这里干出一番大事业,可是现在都已经人老珠黄,要油尽灯枯了。丫头,荆港是个恐怖的地方,它吞掉了一切,我的青春,我的爱情。”钟老太说到这的时候,微眯起了眼,不再往下说,她的干松皮般的手浸在水里泛起枯黄而黑的褶皱,有一只泡泡被手扬起,还没飘出多远,就被荆港带沙的风抹灭,忽地凭空消失了,跌入万劫不复。钟老太抬头看了眼晃眼的阳,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钟老太,摇曳在荆港带沙的风中,一点点,抹灭。

【荆港】

荆港不是港,它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我常坐在荆港的沙地上看着远方,那泛白的天空。荆港的天空却不是白而泛蓝的,它漫天都是黄沙,沙尘扬起的时候遮蔽了天空,模模糊糊的尘土间看不见太阳,只有刺眼的阳光穿过其中的间隙,烤着这荒漠的大地,似是想要蒸发掉荆港地上唯一的水分。荆港的水都来自一口井,那口井滋养了荆港的所有男女老少,像是永远不会枯竭。荆港里的人没事干的时候,都聚在这口井旁边唠嗑。他们没事可干,只能坐在这里怀念过去。有一次,我在这井边听老人讲话,那是荆港最老最老的老人,他身边的那一群小不了他几岁的人们絮叨起荆港。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荆港不是港,荆港原来也不叫荆港。第一个来到荆港的人叫它平湾。那时的荆港顶多只能算个湾。第一个来到这的人因为这个湾而保住了性命,没有被荆港毒针一样的太阳晒成干,于是,他叫这儿平湾。但是后人想让这湾变成港,就把平湾改成了荆港。于是,一大群人蜂拥而至。可谁又料到荆港的水会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少了下去,它终于成不港,连湾都不是,最后只剩下了一口井。第一个来这的人,他逃跑了,带着所有荆港带给他的财富,而那些后人也被抛弃,留在了这片荒诞的地方。没有港,没有湾,只有一口井。所有的人都看着这口井,他们在心里算计着这口井。还好,这井似是永不枯竭地吐出透明色的水来,于是人们安心却又略带失望地守着这井,这荆港。这漫天黄沙,荒诞的地方。

【妈妈】

妈妈也是夹杂在那一大群蜂拥而至的人来到荆港的人中来到荆港的。那群人里还有个男人,按辈分,我该叫他爸爸。可是,我就不,因为他不配。他和妈妈一起来到荆港,他说荆港是个好地方,有水,有草,他说他会和妈妈一起呆在荆港,他说他会好好照顾妈妈。照顾我。可是,他撒谎,他没有一句话不是在撒谎。荆港不是个好地方,它没有港,没有湾,终于连一条像样的河流都没有,只剩下了一口井,它更没有草,只有漫天黄沙,它终于只剩下了黄沙和水泥地。他说他会回来的,然后就坐上了长途汽车,拍拍屁股走了人,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下我和妈妈在荆港,吹着这带沙的风,守着这块荒诞的地方。我看着他走的方向,那里没有一辆可以扬起水泥地上沙尘的汽车。我盯着那条路,恨不得把它刻到眼里去。我想要是他从这条路上回来的话,我一定会像猫一样惊起,竖起身上的每根毛,扑上去撕咬他,就跟疯狂的野兽一样。妈妈在荆港这片土地上,极其富有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不会回来的男人。也许,她早已厌倦了充满期待的等待,她只是习惯了,习惯了无止尽的时光。她总在极其炎热的中午躺在她的床上睡觉。但是,有一次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她盯着窗外发呆,那扇窗正对着水泥地,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并没有睡觉,只是在发呆,也许是在想那个男人,也许她早已在心里把那个男人咒骂了不知几千百回。但是她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发呆。

我固执地认为,是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荆港,她一个人。他一个人在我穿着花裙子摔倒在荆港的沙地上的时候,看着我叫我爬起来;她一个人用井里的水洗去我膝上的伤口上的沙;她一个人帮我换下花裙子穿上钟老太那儿卖的灯笼裤。她,一个人。有时候我会可怜她,在这儿,这个只有沙尘,只有井的地方,耗尽了她的青春,只为等一个不会回来的男人。在这里,她终于褪尽了江南女子的秀气还有柔声细语。于是,她变得暴戾,时常在我打碎一只碗后打骂我,却最终念叨起他,那个男人,于是她蹲下身来,抱着我哭,像个孩子。可是,她老了,她终于在荆港耗尽了她的青春,她的年少。她的皮肤因为荆港带沙的风儿干燥,变得毫无水分。她的眼角因为略带盐分的泪干涸而留下了鱼尾纹。她终于在荆港,耗掉了一切。她的青春,她的爱情。

【逃亡】

没错,钟老太是对的。荆港是个恐怖的地方。它吞掉了一切。她的青春,她的爱情。我的妈妈也在这耗尽了青春,耗尽了爱情。这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我想要逃离,逃离这荒诞的地方。4月15日,我来到荆港的这天,决定开始逃亡。我关上门的刹那,突然望见妈妈背对着我,躺在床上。我转身向外跑,我踏在十多年前男人离开时的水泥地,向外跑。那一刻我突然有种自由的感觉。我转头,最后看了眼荆港,在心里默默却又充满喜悦地说了声,再见。我拾起步子,继续向前跑,向前跑,我充满了希望,带着逃离荆港的窃喜。天空上悬着那老不死的太阳拼了命地烤着我,它同荆港一起拉扯着我的步伐,它们不让任何一个人逃离。我咒骂着它们,不停地往前跑。不久,水泥地消失了,它彻底被黄沙湮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沙漠,无尽的沙漠霎时淹没了所有的希望。我所瞭望的远方,没有泛白的天空,它比荆港更要令人感到恐慌。 土色的沙漠张着血盆大口对着我。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我终于,还是没能逃离荆港。也许妈妈也曾逃亡,可是最终我们谁也没能逃离。谁也没能逃离荆港。钟老太是如此,妈妈是如此,而我也是如此。我们只能守着荆港,守着那口井,在荆港这个荒诞恐怖的地方,耗尽一切。

是的,钟老太在这儿耗尽一切,妈妈在这儿耗尽一切,而我也将在这耗尽一切。我们谁也逃不出荆港的墨爪,谁也不能。钟老太困在了这,妈妈困在了这,而我也困在了这,没有人能逃亡,没有人。

 

我拖着身子重新踏上了水泥地,那悬着的老不死的太阳和荆港胜利了,它们胜利了。他们困住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无法逃离。我在失去所有希望后终于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

我回到家时,妈妈躺在床上,像我离开前一样,只是在那条她的男人乘坐的长途客车消失的水泥路上,如今走回来的是我,拉扯着再也无力也无法逃亡的身子。我站在她的床前看她,她还是躺着,一如往常,只是眼角隐了一颗透明色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迅速在空气中蒸发,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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