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笛声－－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曾经听见，浩渺的笛声，在心上一圈一圈荡开，一点一点舒展像是一张淡雅的水墨画，有着一股让人宁静下来的芬芳。

曾经看见，朦胧的身影，在视线中一丝一丝隐没，像是顺其自然的往常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却有着突如其来的忧伤。

大雾茫茫，散不去的沉闷一直堆积在心头，潮潮湿湿的铅灰色天空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拧出雨水，就像是你一直都在，而我从未发觉过一般，不是吗？我看着你轻飘飘的背影，没有想过被风一吹便无影无踪，或是被雨一淋就四分五裂。你轻轻取下别在腰间的笛子，径直走到一块石头边坐下，用一双苍老的手细细抚摸着笛身，眼中是终年不化的忧伤。

曾经也看见过这一幕，可是这次却让我心痛至深，那些被我随意丢弃的往事回忆，现在如同梦魇般凝成巨大的球向我砸来，我无力闪躲，心中的绝望与后悔倾巢而来，特别就是在你转身对我莞尔一笑时，我感觉天地便这样塌了，而我则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强烈的罪恶感让我窒息。

你对我说：“来一曲，怎么样？”

我尽量使自己微笑，回应你道：“好。”

你笑了，脸上的皱纹绞在了一起，看上去更加沧桑，那似乎就是揭露我罪行的罪证。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你喜欢在扛竹子的时候带上我，十几米的竹子你一刀一刀地砍下，但是你并不着急把竹子扛走，而是坐在一边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静静地看着这满山满山的竹子，颇有遁世隐者的意味。

密密疏疏的竹林，分割了你游离的眼神，也分割了那些在竹林间穿来穿去的风声，萧萧竹叶抖动的声音一阵一阵，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在绿色的海中奔腾。

你眯着眼睛看着这片蓝天下与世无争的土地，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对我说：“来一曲，怎么样？”

我放下手中的竹节虫，笑着回应道：“好！”

“来一曲，怎么样？”“来一曲，怎么样？”“来一曲，怎么样？”“来一曲，怎么样？”……回忆中你的语语贯穿了我所有的思绪，像是悠长绵亘的钟声一直在脑海中回响，然后，回忆中的你开始迅速老去、老去，像是被人按下了快进键。我还是一直站在那里，我看见大片大片的竹林倾倒，变成巨大的海浪向我袭来，而你的身影则慢慢虚化……

我使劲摇了摇头，从回忆中挣扎出来，看见你还坐在石头上吹笛子，一脸满足的样子，可我并没有给予你什么啊！那一声习惯性的允诺，成了对你最大的礼物。

空灵的笛声弥漫在雾茫茫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环境里，像是一声孤寂嘶哑的鸟鸣，划破空无一人的山谷，听不出到底是悲伤，还是希望。

一曲毕，你咽了咽口水，笑着问我：“怎么样？”

我怔了怔，对你说：“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笛声了。”

你眼中闪过一丝漠然，低声说：“是啊，你也已经很久没回来听我吹笛子了。”

我沉默，的确已经很久没听过你吹笛子了，最近一次听你吹笛子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应该有很久了吧。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

想起了更近的往事。

成长的叛逆，让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厌恶你，连带着厌恶你的烟枪和笛声。

那一天，你用一种乞求的语气问我：“来一曲好吗？”我不带任何语气地回绝你：“不要！”你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算了。”便把笛子别回腰间，取出烟枪郁郁地抽了起来。

烟味泛着贫穷的气息，让我郁闷窒息，无能的你让我前所未有地厌恶，逃离这山谷的心声越来越强烈。我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村子和这四面环山永远望不穿的竹子，还有那如影随形般的笛声。

于是，我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出去，并下定决心：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你一定不会知道，我在夜晚趁你熟睡至鼾声如雷时偷偷到山上砍竹子，扛下山藏起来找机会卖掉，双肩磨出了血，只为逃离做准备。

深夜的山路不好走，有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松散的石子上，便连人带竹滚下去，为了防止竹子一滑到底，摔在地上时还要紧紧抓住绳子，直到双手被勒得通红。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大的毅力？我看着身上的伤，笑了笑，也许是就是因为厌恶吧！

终于，我考上了镇上的学校。开学第一天，我跟着你走出村子的时候，突然感觉束缚自己十几年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不再那么沉闷，不再那么压抑。

在村口唯一的公路旁，回望你和你身后的村子，我想，这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想要逃离的地方，你和它一直都在那里，而我终于逃了出来，没有留恋，没有迷茫，一往无前地搭上了公车。

我透过粗糙的玻璃窗看你，沧桑的脸上布满岁月的刀痕，我看不清你脸上的表情是喜还是悲，只是用一种计谋得逞的得意眼神望着你，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被朝阳雕刻成了一根枯木桩，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粒黑点。

我吁了一口气，叹道：“终于解脱了……！”

此时，传来了一阵笛声，从山谷的方向飘来，有着无穷的力量，四处扩散，仿佛要涉及所有的地方。以前我从来没有从笛声中听出什么感情色彩，这一次，我却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凉和悲伤，像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深沉叹气，在我的心上。

我打开包，看见了一瓶外伤药，那是你在肩膀被磨破后常用来涂抹的。我震惊，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都被你知晓，而我却还天真地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在你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

原来你都知道。

车后飘来慢慢弱去的笛声，浸湿了我的双眼，但此时，一心只想着逃离的我并不知道你正悄悄地病着，不知道这就是永别！

大片大片浓雾从山谷涌来，铺天盖地……

满眼都是你佝偻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亦幻亦真。

我跪了下来，朝你磕了一个头，深深地说：“若来世还能做您的儿子，我一定尽孝尽责！”

仿佛看到你向我走过来，伸出双手想要扶我起来，可是你的手却穿过了我的双肩。你叹了一口气，依恋地看我一眼，便和大雾一起消散了。

我起身，伸手抚摸冰冷的墓碑，耳畔又传来了一阵阵悠邈空灵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