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魂－－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1.

“你知道么？我爸是海军，现在还在海上保卫国家的安全呢！他已经十几年没回来了。”周晓敏和李庄苏走在码头上，码头的左侧是一片大海，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清脆地在耳边响起。李庄苏没有讲话，只是静静的呆在少女身旁，倾听所有的话语。

李庄苏随着母亲刚刚来到这个临海的小镇，住在和周晓敏家附近的一个弄堂里。而且他和周晓敏是同班同学。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是在刚刚搬进小院。那时周晓敏刚经过，使劲看着李庄苏。第二次就是在班级上。就在今天下午，周晓敏约李庄苏一起回家，他答应了。

“你知道么？我妈最近失踪了，我想她可能去找爸爸了。可是她没带上我，她肯定是嫌我年纪小。以前妈想去找爸的时候，我想去，她总说我年纪小。你觉得我年纪小么？”周晓敏突然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李庄苏。

李庄苏盯着周晓敏稚嫩的面庞，点了点头。是年纪小，才十二岁而已。

“滚，我还年纪小。听弄堂的老人说，爱上一个人就是大人。我已经有爱的人了。你知道么？我喜欢隔壁班的那个很会打篮球的男生，看他壮壮的样子，肯定能保护我。”

“你需要安全感么？”李庄苏看着脸上眉飞色舞的少女说。

“当然，我爸不在。所有人都说我有娘生没爹养。我需要一个男人保护我。”

我需要一个男人保护我。李庄苏的脑子里一直回荡这句话，突然脱口而出。

“那我保护你。”

周晓敏停止话语，愣住一会，然后很夸张的笑着说。

“得了，你个小屁孩，还是姐姐我保护你吧。”

夕阳慢慢下沉海里，最后一点余光洒在少男少女身上。远远看去，两人就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那副油画名叫《海边的人》。

“明天见。”

李庄苏走回自己的小院，朝小巷里的周晓敏挥挥手道别。小院里的老树下有一群中年妇女正在织着准备过冬的毛衣，聊着话茬。妇女们望见李庄苏和周晓敏在一起回来，开始唧唧咋咋地说着某些事情。

“你儿子怎么和周晓敏一起啊。”最左侧的中年妇女望着坐在中央的周梅说。

“他们是同班同学吧，可能约好一起回家来。”周梅低头织着自己的毛衣。

“你知道么？周晓敏的家庭不一样，还是别让你儿子和她一起了。”

“怎么了，周晓敏的家庭为什么不一样？”周梅停止手头的动作，疑惑的问。

“周晓敏她爸是个废物，整天就知道喝酒。她们家就靠周晓敏妈妈养着的，而且……”

李庄苏看着周晓敏消失在小巷里，然后回到小院，看见母亲和一群妇女坐在一起聊天，没有打招呼，径直走回家里。经过母亲旁边的时候，无意间一些话语飘进李庄苏的耳朵里。

“而且她妈是个婊子。”

 

2．

周晓敏烧好最后一盆菜，然后轻手轻脚地端到饭桌上。饭桌上凌乱地摆放着许多酒瓶，周晓敏将酒瓶收拾起来放在角落里。她碰了碰如同死尸一样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男人醒来。

“你可以吃了，饭菜烧好了。”

男人望着少女，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少女脸上。少女倒在地上，脸上多出鲜红的掌印。

“我是你爸，你怎么称呼我的。真和你妈一样，那么贱。

“你又不是我爸。我爸是个海军，你他妈就是个靠女人吃饭的窝囊废。”

男人伸出脚使劲的往少女身上踹。少女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她知道反抗只会让这次打骂时间变得更长。男人似乎踹累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坐到饭桌前开始吃饭，不再理会少女。

周晓敏从地上起来，拿起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理会身上的疼痛，没有埋头哭泣，更没有拿出作业来写。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周晓敏如同饥饿的死狗一般在房间里寻找什么东西。最后房间变得杂乱一片，周晓敏身上全是灰尘的时候，东西被找到了。一枚泛着银光的硬币被周晓敏放在一个药盒子里。药盒子里总共有十几枚硬币。

周晓敏望着快被装满硬币的药盒子，开心地笑起来。她想，再过不久，就能去找当海军的爸爸了。

仿佛是找累了。少女走回床上，将床上的玩偶抱住，沉沉地睡去。

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引诱着人们去享用，台灯微弱的光芒只能局限在饭桌周围，李庄苏和周梅在光芒的笼罩下吃着饭菜。

“今天你怎么和附近的周晓敏一起回家。”周梅夹起一块红烧肉望嘴里塞去，张得大大的嘴巴就像个无底洞。

“她是我们班同学，我们家在同一个弄堂里，所以就一起回家了。”

“以后别和她一起了，她父母都不好，她肯定也不怎么样，以后你别和她有过多接触。”

“怎么不好了，她爸不就是十几年没回来的海军么？她妈不就是去找她爸了么？”李庄苏反驳起来。

“傻小子，她的话，你能信么？我今天下午和我们小院的人打听了一下，她爸哪是什么海军，就是个只知道喝酒靠女人过活的废物而已。她妈是个婊子。”

“海军？那是她自欺欺人的。她妈和一个海军上过床之后，就和周晓敏她爸搞上了。后来怀孕了，她妈就认为是海军的女儿。其实谁都知道周晓敏是酒鬼的女儿。所以啊，她妈现在疯得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海军，周晓敏自己也快疯了。”

“所以她们家里人都这样了，她能好到哪里去。”

李庄苏望着周梅嘴里边嚼着肉末，边吐出话来。他呆住了，随后冷冷地说。

“难道我们家就很好么？你别忘了你还是小三，我也是个野种。反正你别管我和她接触。”

说完，李庄苏放下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坐在饭桌前的周梅愣愣的看着儿子走进房门，然后低着头，嘴巴里搅动着还未咽下的肉末。最后，轻微的哭声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飘起来。

李庄苏坐在电脑桌前，塞上耳麦。一股震耳欲聋的音乐侵袭了全身，夜色在窗外蔓延，微风吹得窗帘轻微的飘动。

李庄苏有爸爸，但是从没见过。周梅原本是爸爸公司的秘书，后来两人暗生情愫，有了李庄苏。周梅变成了小三，而那时还未出生的李庄苏也成野种。李庄苏出生之后就一直在各个地方流荡。周梅也一直催着爸爸给自己和儿子一个名分，但是因为正妻的阻拦，到现在一直没能成功。

李庄苏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野种。当别人问他自己的爸爸在哪里的时候，他无从回答，当同学骂他是没爸的时候，他就痛恨自己的母亲不是个东西。明明可以结婚做个平常人，却偏偏要当别人的小三。

李庄苏觉得自己一直是世界上最孤独，最无助，最无辜的人了。但是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和自己一样，有坎坷的经历。

就好像，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周晓敏两个人。李庄苏想，既然两个人都需要温暖，那就背靠背一起支撑着吧。

李庄苏有点想喝水，他摘掉耳麦，准备去打开房门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周梅的哭声和说话声。

“你不是说好了给我一个名分么？你不是说要和妻子离婚，然后风风光光的娶我么？现在呢？每次都拖延我，儿子现在说我是小三，说自己是野种。我不管，你马上给我个名分。”

“你妻子不同意就不能离婚么？我看你是担心和她离婚后，公司会倒掉吧。我说你怎么那么窝囊，虽说当初是你妻子拿起给你开的公司，但是几十年是你在经营公司的，难道现在没了你妻子，公司就会倒么？”

李庄苏紧紧地握着手柄，手上的青筋完全暴露出来。这时候客厅突然没有声音，一片寂静。最后，周梅说了一句话。

“我不要名分没关系，儿子你总得给他个名分。”

 

 

3.

末秋的小镇异常寒冷，载客船上的售票员颤抖抖的双手拿着船票，等待人们上船来。从码头看向大海，寒风使得海浪更加猛烈地拍打沙滩。夕阳半沉在海面，温暖的余光洒在小镇上，洒在码头边盘腿而坐的少年身上。

自从第一次回家之后，周晓敏和李庄苏的关系开始迅速升温。教室里、操场上、码头上、回家的小巷甚至是集市上，总会有两人的身影叠合在一起。只不过不再有第三个身影和他们的影子重叠。

“阿苏，你知道我有多喜欢隔壁班的那个男生么？我连表白信都写好了。”周晓敏说着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封粉红色的信封在少年眼前挥挥。

“都写好了，你怎么不给他。可能他会同意和你在一起呢。”

“别，我心里怕着呢。”周晓敏撇撇嘴，马上岔开话题。“我马上就可以去找我爸了。我已经快攒满一个药盒的硬币了。等攒满我就可以去找我爸。”

“你知道你爸在哪里吗？世界这么大，你去哪找。”李庄苏突然躺下，看着被夕阳映得橘红的天空发愣。

“不知道。不过坐船出去找，总能找到的。”

“那我帮你一起攒吧。”

“好，恩…作为答谢，我送你一份礼物。”

周晓敏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老旧的书本。书本很厚，书名和作者名就标在书中央。

《神曲》，但丁。

李庄苏收下这本书，然后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走吧。我都快冷死了。”

远方的船笛响起，缓缓驶向远方的大海。少年在嬉笑打骂中走向回家的方向。

回家吃过晚饭后，李庄苏就向周梅讨要零钱，那时周梅正在厨房洗碗。周梅告诉李庄苏硬币在冰箱上，李庄苏拿了冰箱上的四个硬币就出门了。就在出门的时候，周梅的话从厨房传来。

“你爸明天来接你，你就和他走，去大城市生活。”

李庄苏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急促地跑出小院，穿过小巷，来到周晓敏的家里。刚走到周晓敏的房间的窗户前，就听见里面传出瓶子破碎声、大骂声、还有少女的哭喊声。李庄苏脸色发白的站在周晓敏房间的窗户旁，凝息听着这场声音的表演。

渐渐地，声音停止了。周晓敏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起来。她走到床上抱着玩偶，突然窗户传来敲打声。周晓敏抬头望见李庄苏正站在窗户外。她放下玩偶，然后走过去将窗户开起来。

“你怎么来了。”周晓敏诧异地看着李庄苏。

“来给你送钱了，你没事吧。”李庄苏望见少女脸上一块一块的淤青，不由担心地问道。

“没事，已经习惯了。”周晓敏笑了笑。

李庄苏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显白，捂着嘴唇，鼻息里吸进一丝丝恶臭。最后，李庄苏将手里的硬币给少女，然后没有道别，就传进漆黑的小巷。

少女望着少年的身影一头转进漆黑的小巷，然后缓缓的关上窗户。少女没有望见躲在黑暗的一双眼睛。

那种人就该死掉。那种人就不该缠着你。

李庄苏回到房间，将房门反锁。周梅正在客厅和少年的父亲打电话，聊的话题大多是明天什么时候到，该准备什么诸如此类的话。

月光洒在小镇上，微风拂过海面，一切都看上去如此平静。弄堂的小院里，坐着几个老人正在聊着话茬。一声尖锐的警笛在弄堂里响起，随后传来枪击声和喊叫声。老人们似乎被吓到，纷纷回到自己的家里。

李庄苏在漆黑的房间里，望着弄堂外停着的警车发愣。一道身影闯进眼球里，飘飘的长发，小学的校服，手里拿着药盒。

是周晓敏。李庄苏望着她的身影，心里莫名的响起一句话。

一无所有，是她背在背上的唯一东西。

 

 

4．

周晓敏死了。

就在转天，周晓敏的尸体在沙滩上被发现，身体被海水泡的浮肿，嘴角却带着微微的笑容。

老人们开始在小院里谈论这件事情。

“可怜了，才那么小的年纪，父母都没有了。自己也死了。”

“是啊，谁能想到晓敏这孩子那么苦命。自己的母亲干那种职业，父亲是个酒鬼也就算了。母亲还被酒鬼给残害，父亲也因为反抗民警而被击毙。”

“听说晓敏一直把死去的母亲当成玩偶，放在床头呢。好像昨天晓敏爸被枪击中之后，晓敏就跑出去了。听小镇的人说是去码头坐船。可是没有成年，售票员就不让她坐。后来她就失踪了。没想尽然跳海自杀了。”

“真是苦命啊。”

人世间的事情都在死后翻了个样子。本来直呼周晓敏全名的老人唧唧咋咋每天聊着她的家庭怎么样，她怎么不好。现在却叫着晓敏嘴里带着无限的怜悯说着这件事情。

是这个世界虚伪，还是人们虚伪。

李庄苏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将行李收拾好，跟着正在客厅和周梅攀谈的中年男人走了。他坐在汽车后座，望着熟悉的场景在稍纵即逝。没过多久，就来到以前常走的码头。

“能停一下么？”李庄苏突然转过头来询问正在开车的中年男人。男人看了一眼李庄苏，然后踩着刹车。

李庄苏来到沙滩，望着海面滚滚而来的海浪。一种名叫负罪感地东西仿佛找到缺口，大量的涌现出来，最后填满整个身躯。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的。我只是想让你不再受到迫害。”

“我以为报警之后，你就可以去找当海军的爸爸了。我没想你尽然自杀了。”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李庄苏的泪水一直涌现，他对着大海呼喊自己的过错。但是没用了，周晓敏已经死了。回应他的只有滚滚而来的海浪以及海浪拍打沙滩发出的清脆响声。

对不起，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要忘记你。

对不起，我要赶往新的生活。

李庄苏想，周晓敏把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大海，她变成了大海的魂，等待当海军的爸爸回来。这样自我安慰着，总能让负罪感少一点。

李庄苏将昨天周晓敏送他的《神曲》放在沙滩上，然后奔向码头的汽车。汽车缓缓开动，驶向远方。

海浪拍打沙滩，海水借机冲上沙滩。书本被海水淹没，自远方而来的寒风吹得书本开始翻页。最终海水退去，寒风消失。书本不再翻页。

 

 

5.

      我诞生的那片土地坐落在海滨，波河及其支流倾泻入海，随即变得平波如镜。

                                                                                                                       -----《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