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一

  他是一个杀手。

  人人都说杀手应该活在不见光的角落，像影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可他不是。

  他住在本市一幢高级公寓的顶层。拥有一个很大的露天花园，里边的植物也全是名贵的品种。

  他在小区里有极好的口碑。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个30出头的男人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有一次，独身住在9层的一个老太太在买菜回来的路上突发心脏病，恰好被他遇见，他毫不犹豫地送老太太去了医院。还好救得及时，挽回了一条命。

二

  那位老太太其实有两个儿子，可是两个儿子都对她不好。老太太的先生原来是一家跨国公司的股东，拥有千万的资产。老先生在弥留之际，将在公司的所有股份和银行的巨额存款都留给了老太太，只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人留了一套不大的房子。

  两个儿子很气愤，他们觉得不应该把这么多财产留给一个快死的老太婆，所以他们每次见到老太太时就逼她让出财产，但老太太就是不同意。终于有一次，在激烈的争吵之后，两个儿子对老太太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诅咒的话，然后摔门而去。老太太在这么一气一吓之后，得了心脏病。

  去年，老太太买下了这里的房子，她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但一个人毕竟是孤独的，她又不愿意雇保姆，什么都得自己做。平时，她除了买菜之外很少出门，只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或看点书。

  不过每个周六，老太太都会去市里一家不大的孤儿院，20多年前她就开始这样做了。每次，老太太都会给孤儿们带去许多玩具，陪他们一起玩，给他们讲故事。她觉得现在只有和孤儿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些许快乐了。

三

  老太太出院了。出院后的老太太对他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每次在路上碰到他，老太太都会很关心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时候老太太做了好吃的会招呼他来家一起吃。在别人眼里，老太太对他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

  连老太太自己也说如果自己的儿子有他一半就好了。

四

  他在他们的那个圈子里简直就是一个神话，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他高超的杀人技巧，他习惯于杀人不露痕迹。

或者说，他是一个天才。

  一个可怕的天才。

  都说天才都是集疯狂与智慧于一身的，当智慧占上风时，天才就是上帝，当疯狂占上风时，天才就成了魔鬼。

  而他，是长着上帝面孔的魔鬼。

  他的雇主可以是任何人，对象也可以是任何人，只要报酬开到他满意的程度。有人找他时，会给他发一封邮件，附上目标的详细资料，在他接受之后，雇主就会向他的账号里汇一笔定金，当然事成之后还有另一笔。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和雇主从不见面，只通过邮件交流。他没有感情，他只是一架冷血的机器。这也是他在这个圈子里能够混这么久的原因。

  然后这一天，邮箱里又有了新邮件。

  这次，又会有谁从这个世界消失呢？

  他这样想着，点开了邮件。

五

  他在电脑面前坐了很久，终于，他输入了“接受”两个字，然后点击了回复键。

  虽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他的目标是9层的那位老太太。

六

  当他再次遇见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告诉他自己做了好吃的，让他中午来家一起吃，他微笑着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充斥了他的整颗心，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不行，我是一个杀手，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

  他还是决定动手。

  中午他早早地到了，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老太太才刚开始做饭。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老太太显得很开心。

  “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了，还没烧吗？我是不是太馋了？”他笑笑。

  “不早不早，先坐会儿吧，很快就好。”老太太系上围裙，“热不热啊，这么大太阳，冰箱里有冰好的可乐，先喝点。”

  “哦，好。

  老太太哼着歌进厨房去了，开始做饭。他倒了一杯可乐，加进了少许安眠粉末，微笑着把它摇匀。然后他捧着杯子去厨房，老太太正在打鸡蛋，准备做鸡蛋南瓜饼。他递过杯子，

  “您也喝点吧，天太热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笑容像阳光般一点一点地漾在脸上。她接过杯子，很满足地喝完了。

  几分钟后，老太太想去阳台拧些自己种的小葱，可刚走出厨房，就倒在了地上。

  坐在沙发上的他听到了响声，于是起身去了厨房。他把老太太弄成晕在厨房的样子，然后把可乐瓶放回冰箱，并抹掉自己的指纹。他屏住呼吸，然后拧松了煤气瓶和燃气灶之间的管道，让煤气泄露出来，并让放煤气瓶的柜门半开着。做好这一切后，他转身离开，并带走了老太太喝过的杯子。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再次敲门。

  没有人答应。

  于是他接着敲，敲了大约5分钟后，他报警了。

  警方最终判定老太太是意外死亡。

八

  他还是继续他的生活，有时候看到花园里的非洲菊时，会像是看到老太太如花的笑容，但又会很快消散，毕竟已经过去。

  这天，他在给夏威夷竹浇水的时候，门铃响了。

  来人是老太太的私人律师。

  律师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封没拆过的信。

孩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其实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了。你的左臂上有一块胎记，这也是一个母亲能记得的关于她孩子的唯一一点东西了。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你刚出生的时候是兔唇，你的生父甚至不愿多看你一眼，初为人母的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狠心抛弃了你，然后不久就和你父亲离婚了。妈妈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过了一年后，遇见了他，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可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那个时候觉得如果那个女人不消失我就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念之差，我犯下了今生最大的错。我拧松了她开的车一个前轮的轮栓，然后第二天她在上高速的时候一个轮子脱落，车子撞上了防护栏，她当场身亡。

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曾注意我在拧螺栓的时候，她的两个儿子就站在一棵树的后面。当时他们只有5岁，我以为5岁的孩子不懂什么，可他们似乎认定他们妈妈的消失和我有关。后来我终于走进了那个家庭，而且我尽我所能地对他们好，可是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叫过我一声“妈妈”，其实这没什么，我最希望的是你，我的孩子，有朝一日能够叫我一声“妈妈”。孩子，你说，作为一个可以说是有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呼唤，这是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孩子，妈妈知道自己错了，她死的那天妈妈就知道自己错了，可妈妈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后来妈妈去了一次孤儿院，妈妈看到了你，那是的你已经4岁了，嘴唇依然是裂开的，没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玩，你一个人孤单地站在一盆花边上。妈妈在你的身后站了很久，却没有叫你，妈妈实在是无法面对你。后来妈妈给了院长一笔钱，让他带你去医院做手术，好好照顾你。后来妈妈出国了，再回来时你已经不在了。院长说你被一对夫妻领养了，妈妈那时候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现在妈妈一星期去一次孤儿院，一直去了20多年，也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的罪过。

孩子，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日子里，妈妈每天都会想你，妈妈一直在想你会长成什么样子。妈妈甚至幻想着有一天在街上你和妈妈擦肩而过时你会因为有心灵感应而认出妈妈……

孩子，妈妈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妈妈的错不可饶恕，妈妈不奢求你能原谅妈妈，妈妈只希望，你能够勇敢，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

  随信附着一张遗嘱，财产均分成了三份，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另两个儿子的，还有一份，捐给了当地的孤儿院。

九

  他合上信，送走了律师，然后轻轻地坐下，闭上眼睛。他突然想起有一次他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你当我儿子好不好，可他却真的只是当做玩笑地随意笑了笑。

  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难道，我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一阵风吹来，儿时的生活又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了自己被收养的日子，养父养母对他并不是视若己出，他们成天酗酒，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养子，虽然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可这并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他们总觉得自己把这个非亲生的孩子养大，应该从他身上得到回报。终于，他受不了了。

  那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没有月亮和星星，清冷的风轻轻地吹着。养父和养母又喝醉了，两个人在饭桌上大声地抱怨和争吵，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找了个理由出门，差不多离家10米之后，一声巨响传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只用了简单的硝化甘油反应就结束了这一切。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

  成功比预期的要容易得多。这也是他走上这条路的一个原因。

  家里的古董钟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从回忆中惊醒。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这是一个他没有料到的结局。多年来沉积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情感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冷血与残酷终究也只是伪装的坚强。

  他真的累了。

十

  四十年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从西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藏区，他已经义务支教四十余年，受到了当地人们的尊重和喜爱。藏民们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灿烂的微笑。

  可是，这样的一位老人，却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跪下。

妈妈，你听见吗？这是儿子第一次叫你妈妈。你开心吗？

妈妈，儿子不怪你，真的。

妈妈，儿子用了自己的大半辈子去赎自己的罪过，儿子现在可以无憾而终了。

妈妈，儿子马上就能来陪你了。

妈妈。

妈妈。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