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走了－－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唉，夏冉，等你毕业后我们去鼓浪屿呗，测试上说那儿有我艳遇。你未来姐夫肯定候我多时了，再不去帅哥都得变成糟老头。”
  “就一定是帅哥？”
  “那当然，我夏妍谁。如此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在此，还吸来四十岁大叔不成。”
  “四十岁大叔到不会，是不是野兽就不一定了……美女与野兽，这组合不错的哎，姐！”
  “死丫头，活腻啦！哪天被你气死，看我不从墓里爬起来吓你。”
  “好啊……”

    六月初的阳光自窗口投进来，将床头的照片耀出刺眼的白。照片里是五年前的夏冉和夏妍，在鼓浪屿，闽南风格的院落容纳了十六岁与十八岁的年纪，两个人，不知为何笑得那么开心。
  “你在看什么？”夏天的脑袋探过来，清凌凌的声音，让夏冉的视线从照片里拔出。
  “她很美，对不对？”手指点着照片中的夏妍，夏冉扭头看着眼前这个前几天自己捡来的小美女。
    是的，就是捡。
    夏冉记得，那天大雨滂沱，已经是夜里十点，她因为加班而晚归。开车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眼角瞥见雨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是个小女生，约莫六岁的样子，齐肩短发。淡黄色路灯把她身上湿漉的棉布裙照成透明，她也不躲雨，纵然如此狼狈，却依旧倔强地往前走。
    夏冉没多想，立刻停下车，抓过副驾驶的伞往外冲。看到头顶的雨没有再落下，小女生抬起头。夏冉这才看清小孩的相貌，她不禁哑声。小女孩很漂亮，下巴尖尖的，眼睛格外大。夏冉甚至可以想象她长大后会如何得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就像夏妍那样吧……夏妍。夏冉苦笑起来，抬眼，却见小女生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倏忽便扑过来抱住她，小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嚎啕大哭，夏冉讶然。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美女，夏冉盘算着怎么把小女生送回家。然而女生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可怜兮兮地攥着夏冉，紧紧地。夏冉无奈，只得先带回家。所幸小女生并没有发烧，洗完澡后便缩在夏冉的床上，沉沉地睡去。但在此之后，夏冉并未在小女生的口中得到什么关于她家人的信息了，只是知道了小美女叫夏天。渐渐地，不知为何，那个初始把女孩送回家的念头也不再强烈，逐渐淡了。

  “嗯，还好。”夏天碍着夏冉坐下来，瞥了眼照片，把手里捏着的两个草莓给了夏冉一颗。
  “还好么？可是在我看来，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夏冉的声音略带自豪，然而片刻又低了下去，“今天啊，六月二十三号。她的生日呢。”
   沉默片刻，“哦，不是……很好么。去给她过生日啊！”夏天仰着头看夏冉。
  “过生日么？嗯，是，过生日……”撞到夏天的视线，夏冉慌忙地收起眼底的怅然，扯起嘴角，“夏天，怕不怕墓地里的……呃……鬼？”
  “不怕。”
                                                     三

  墓园很安静，不是清明这样拜祭的日子，除了自己和夏天，夏冉并没有再看到第三个人。夏妍的墓碑坐落在墓园的一角，旁边是棵生长茂盛的樟树，墨绿色的叶子堆满树冠，形成巨大阴凉的树荫。
   当时把墓选在这里，也是因为夏妍生前最喜爱樟树——她说，她爱它们的生气。夏冉把花放在墓前，挨着墓碑坐下，仰头望着头顶的天际。阳光从纵横错落的叶缝中落下来，在夏冉脸上投下点点光斑。夏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片厚积的云朵在天空中以缓慢的速度位移。
  “姐，生日快乐。”夏冉扭头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夏妍正笑颜粲然望着她。夏冉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她把头靠在墓碑上，就像夏妍在世的时候，她与她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的姿势。
  “姐，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我过的很好，爸妈在北京也很好……”
  “姐，我可能太怯弱了，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接受不了。为什么那天早上我去学校的时候你还笑着叮嘱我路上小心的，可等我回来了却再也找不到你的笑了？”
  “姐，你说过等我读完大学我们就一起搬到杭州去的。你说，我们要一起租个房子，养一只哈士奇，傍晚就一起牵着它出去。累了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夕阳……可是姐，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公墓照片上的夏妍自始至终都笑颜如花，夏冉用袖子擦了擦照片，“姐，别以为笑得这么卖力我就会原谅你的。”
  “姐，你看你都不理我……”
  “别哭了。”良久，夏冉眼里堆积的雾气被一双小手擦去，“别哭了……”夏天的眼里闪烁着夏冉看不清的东西。
  “嗯，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是六点。天是幽蓝色，有晚风。邻居家的栀子花长势奇盛，探到夏冉的院子里来，暗香浮动。几年前，也是这样子。夏冉与夏妍吃过晚饭，沿着小区散步。那时候许多院落都种着栀子，经过时，香磬怡人，夏妍歹心顿生。四下瞅瞅，也没什么人，便踮起脚，脱了鞋，吃力地欠身去摘。白花暗藏在枝叶里，夏妍费了好大劲才摘下一朵来，手心握着花，开心坏了，痴痴地笑。见自家妹子还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她。
  “喏，赏你的。”夏妍把花别在夏冉的耳朵上，然后撑着膝盖拼命忍住笑意。
  “夏妍！”夏冉恼羞成怒地追着严夏妍满小区跑。那时，夜空已挂起繁星。
现在，夏冉也小心翼翼地学着夏妍当初的模样，摘了朵栀子在手中。转身看，却没有夏妍……
  只有夏天晶莹的眸子对着她，眨巴着。夏冉笑起来，跑过去把花插到夏天柔软的发上。小美女蹙眉。
  “别动。真好看。”本是抗拒着颇有宁死不屈架势的夏天见夏冉笑起来，也不再挣扎，跟着笑。夏冉不禁看痴了，夏天笑起来的时候异常好看，闪闪发亮的眼睛弯起来，像揉碎了两颗星星在里面，像极了记忆中的夏妍。
   姐，很想你。
   夏天很黏人，这是夏冉与小美女相处甚久后无奈得出的结论。除了上班以外，夏天基本上都不会离开夏冉十米远。若是夏冉在厨房做饭，夏天会抱着越狱兔玩偶，端一根小板凳坐在边上，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夏冉渴了就噔噔噔地跑去倒水，累了就欢喜地扔了兔子窜上去，为夏冉捶背。只要夏冉一得空，小家伙定会缠着夏冉看电视，自己便缩在夏冉怀里，贪婪地嗅着夏冉身上的气味，时常弄得夏冉毛骨悚然。不论夏冉放的是爱情片还是鬼片，她都轰不走。
  日子便是这样缓慢跺着步，一晃眼即将夏末。

   夏冉洗完澡，钻进被子。本以为早已睡着的小家伙忽然挤过来搂着她的脖子。夏冉在暗中呵呵笑起来。
  “夏天，睡觉了，别闹。”抬起手想把缠在脖子上的手臂挪开，可是小家伙却并不放手，拗不过她。夏冉无奈地拍拍夏天的脑袋，“乖，睡觉了。”夏天依旧没理，只是把头埋在夏冉胸前。良久沉默后，竟传来夏天低浅的呜咽声，轻轻的，像是在拼命压住声音。然而在寂静的夜里，夏冉却听得尤为清晰。
  “夏天？怎……怎么了……怎么哭了？”夏冉惶然起来，想起身开灯，夏天却依旧不松手，试了几回，夏冉也只有作罢。胸前已是一片湿，忽然就听到夏天带着鼻音的哽咽，“夏冉，再……再见。”
  “傻瓜，说什么呢……不哭了，好不好。是不是想家啦？”夏冉抬手抚摸夏天柔软的发，夏天不答。
  “是想家了吧，明天姐姐带你找你家人好么，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再见……见。”
   暗色的夜，不知过去多久，夏天的哭泣声渐止，缓缓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夏冉终于松气，倦意就涌上来。
一大早醒来，夏冉没有看见夏天，床边空空的。窗外是连续的暴雨，噼里啪啦，一片聒噪，玻璃窗上的雨线连绵不断。夏冉听见屋外有人叩门。咚咚咚，很切实的响声。“夏天？”夏冉穿着睡衣急急跑出去。打开门一看。
  “小姐，这是您的信件。”
   送走邮递员，关上门，夏冉慌乱地拆开信件。

夏冉，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吧，这次是真的走了。
   不过，墓前你告诉我的话，我都听到了哦。
   还记得我说过的么，若是我死了，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当然那个时候，只是乱说的啦，然而，当我到地府，听到阎王告诉我，因为我阳寿未尽，可以还我一个夏天的时候，真的很感激他。
他说，我死过了，剩下的阳气不多，最多只能支撑我回到六七岁的样子，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来历。

   于是我来了，告诉你我叫夏天。你在心里一定嘟囔过我黏人吧。就知道你这丫头就会心里嘀嘀咕咕别人的不是，也不知道这个习惯什么时候改改。
   臭丫头，看到你长大了，真的好欣慰。你学了会做饭，不是之前那个总要我照顾的小孩子。已经不怕闪电了吧，记得其中一个晚上外头可是电闪雷鸣，你还睡得和死猪一样。以前啊，你可总是要抱着我才可以安稳睡去。不过走路不要发呆，知道么？记得按时吃饭，早饭一定要吃，不然容易得胃病。要秋天了吧，多穿点，感冒了不要不肯吃药。也不要总是伤心，要多笑，要开心，嗯，是非常非常开心！好了，好歹我一国色天香的美人一个，何时竟变得如此啰嗦，你定要笑话了是不是。真是臭丫头。
   答应我，丫头，要一直幸福下去，好么？
   再见了。

                                                                               夏天

                                                                           2011年8月31日

   夏天，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