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新锐创作营

又是一年的冬，除夕夜的烟花照常在黑夜里绽开。它远远地把整个夜晚都染上了片刻的冷色。女孩从堆满作业的书桌前抬起头，突然觉得这个年比过去少了点什么东西。

本篇是《中学生天地》杂志线上栏目「新锐创作营」的投稿文章，欢迎中学生投稿，入选即有稿酬。投稿方式见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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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

台州市洪家中学 徐欣悦

腊月二十九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女孩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等待夜幕完全降临。

烟花在远处的夜空中炸开，空气中火药的气息开始变得浓烈。身后屋子里早已暖意融融，锅碗瓢盆碰撞发出清脆的交响，葱姜蒜焦香的气味扑面而来。这个除夕夜，注定是一场充满爱与烟火气的团圆盛宴。

在女孩的记忆中，似乎从这几年开始，家里的年味才逐渐浓郁起来。

那年冬天临近除夕，女孩的爸妈告诉她，今年的年夜饭要到太婆家去吃。女孩追问缘由，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告诉她。她从大人闲谈时拼凑的零星对话中，得知家里一个常年在外的叔叔在除夕夜这天回家，想叫上兄弟姐妹，摆几桌好酒好菜，让年过九旬的太婆高兴高兴。

当时年纪尚小的女孩，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场相聚就可以让太婆欣慰，只记得那个寒夜里的欢笑比以往更多，夜幕中的烟火也绽放得更加热烈。夜空下，她拿着仙女棒跑跳尽兴，回头时撞见太婆坐在屋檐下，目光落在晚辈身上，眼里是藏不住的暖意。

回家的路上，爸爸问女孩开不开心。女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眉眼间满是欣喜。

“还记得那些叔叔阿姨吗？”妈妈问她，“你很小的时候，他们都抱过你。”

女孩摇摇头，她对此毫无印象。

爸爸拍拍女孩的肩膀：“现在记住就好了，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

“那……我们以后每年都这样过年吗？”

“当然了，你现在还小，不懂这叫团圆，有家，就有团圆啊。”爸爸说。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默默地把“团圆”两个字埋进了心里。

村里的人总说太婆有福气，年过九旬儿孙满堂，而且个个出人头地。

太婆很疼爱晚辈，尤其是对家住得近的女孩。每次女孩看望完太婆准备回家时，总可以听见太婆用方言低声嘱咐，字字句句都是对女孩的祝福。

时光静悄悄地流淌着，一切如常，无病无灾。初二时的冷冬，女孩家里迎来了一个小弟弟，太婆时常前来探望。一老一少，相映成趣，太婆脸上绽开的笑颜，仿佛能洗去她几十年来的风霜。

女孩升初三的那年夏天，去看望太婆，碰巧遇上给太婆体检的志愿者，一聊起这个曾孙女，太婆立刻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满是自豪：“小羽读书蛮好的，马上要考高中了，他们都说她可以上一中。”那一刻，女孩才明白，太婆不懂什么“卡线上岸”“龙头凤尾”，在她纯粹的爱里，不管女孩有没有上榜，都是老人心中引以为傲的宝贝。

但是美好就像指尖的沙，攥得越紧，流失得就越快，一次探望里，女孩发现太婆消瘦了很多。女孩问妈妈太婆怎么了，妈妈叹了口气，简单地告诉她：“人老了，都是会这样的。”许久以后，女孩才从家人口中得知，太婆得了肺癌。

那个周末返校前，女孩去看望了太婆，无意间听见她在和女孩的奶奶交代后事。奶奶从余光中看见女孩走近，赶忙打断了太婆说话：“人还好好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女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份模糊的不安感逐渐清晰。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等缓过神来，她回过头去。空空的房间里，没有了往日的烟火气，只剩一缕淡淡的艾草味，老人在楼上休息，方才她上去探望时，太婆只是微微睁了睁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瘦弱的模样，让她鼻尖一阵发酸。

高二时，她趁某次双休跟妈妈去了趟太婆的家，太婆正在昏睡，女孩站在一旁，默默红了眼眶。谁也没想到，太婆住院了两三个月，就已经瘦到只剩下皮包骨了。女孩轻轻握住太婆的手，也许是感受到了触碰，太婆慢慢地睁开了眼。“小羽来看你了，还认得她吗？”奶奶用方言问。太婆用失神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女孩一阵，吃力地点了点头。女孩没说什么，她走到一边，叫来正在玩闹的弟弟，把弟弟的小手放在了太婆的手中。一阵复杂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淹没了她，堵住了她的嘴，仿佛一开口便会溃决。她知道，自己与太婆见面的机会，也许已经屈指可数了。

日子在学业的忙碌中匆匆滑过，直到九月下旬一个周三的凌晨，女孩睡回笼觉时做了个梦。在梦中她回到了家，走到了太婆的床前。弥留之际的太婆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那触感真实得惊人，可没过多久，老人的手便无力地垂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梦醒以后，女孩连连责怪自己为什么净想这些不好的事，随后便被起床铃催着洗漱出门，投入了一整天的繁忙之中。

可即便是匆忙，那梦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点灰色，让她心神不宁。

当天早上数学集训时，班主任突然找到女孩，说是她妈妈替她请了假，今天晚上回家住。

女孩一愣，本就不宁的心瞬间焦灼。

家里人对请假的事情一贯严格，平时就算是女孩生病了去医院，也是当天去当天回。今天妈妈一下子给女孩请了一整天的假，该不会是……

当班主任告诉她答案时，女孩子才明白，原来人在真正悲伤时，往往是不会有泪水的。

她知道，自己心中有那么一块最美好的部分，已经跟着老人一起走了。

女孩突然想起了昨夜的梦，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

“妈……什么时候？”她问得很简短。

妈妈听出了她想问什么，声音哽咽着：“就今天早上，大概五点半。”

随着电话的挂断，女孩再也撑不住了，顺着电话亭的墙壁滑坐在台阶上，泪水随叹息洒落。

五点半，刚好是她今天早上醒了又睡回去的那会儿，也就是……她做那个梦的时候。原来那不是她的胡思乱想，而是太婆最后一次梦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老人温柔的呢喃。她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低声呢喃：“太婆，小羽想你……”

葬礼以后似乎一切一如往常，女孩回到了连轴转的生活中，大人们也各干各的活，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村里有些老人在逗女孩弟弟时，偶尔会问他太婆去哪里了。弟弟只是拉着女孩的手，怯生生地说：“妈妈说太婆去了天上，她会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的。”

这话那些人曾经也问过女孩很多次，但不论哪次，女孩都是埋着头，沉默以对。她不知道自己的太婆到底去了哪里，也不懂大人口中的“那边”“天上”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她不喜欢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随意地讲出一件让人如此难过的事。

弟弟还小，他能轻易相信“太婆在天上看着我们”的童话，可是女孩即将迎来自己的十八岁，她已经不小了。她知道，自己的生活中再也不会出现那个为自己祝福、为自己骄傲的太婆了。

又是一年的冬，除夕夜的烟花照常在黑夜里绽开。它远远地把整个夜晚都染上了片刻的冷色。女孩从堆满作业的书桌前抬起头，突然觉得这个年比过去少了点什么东西。

“妈，今晚我们还去太婆那里吃年夜饭吗？”她喊了一声。

“太婆已经走了……”妈妈说。

“可不是还有那些叔叔阿姨……”

“小羽，那些叔叔阿姨和我们是一家人。”爸爸在她床边坐了下来，“但是这个家是由你太婆连接起来的。现在太婆走了，就没有‘大家’了，也就没有团圆了。”

又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光芒在夜晚投下片刻辉煌。光芒散尽以后，余下的便是年夜的寒冷与观望者淡淡的失落。

名师评语

郭剑敏

浙江工商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作文从家人的“团圆”写起，着重叙述的却是太婆的“离去”。文章构思精巧却不着痕迹，行文的叙述始终是在一种充满对照与反差的场景与关系中展开：绚烂的除夕夜的烟花透出的却是“冷色”与“寒意”，团聚的年夜饭终至面对的却是亲人的离散，弟弟的懵懂不解中写的却是“女孩”的感伤与怆痛。

的确，亲人的离去会使我们对亲情、对生命、对世事人生有更为深切的感悟，因为我们的身上有他们的一部分，所以才会有离别之痛。

作者选择用第三人称来写那个经历“离别之痛”的“女孩”，保持了情感表达的内敛与节制，也使得行文更具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

张敦

作家、创意写作教师

此文的叙事视角的选择很有意思，看似是第三人称旁观者视角，实际上“女孩”就是作者本人，不直接用“我”来讲这个故事，就有了一种距离感，也有了“文学的味道”。亲人的离世，是无比悲痛的事，本文善用细节来呈现这种悲痛，没有大段的抒情，写得很是克制。距离感和克制，是此文最大的两个优点。其次，主题抓得也很好，抓住了中国家庭“团圆”的核心意义，而非“团圆”的表面。

钟峰华

杭州高级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高考作文阅卷组资深阅卷员

文章作者以细腻笔触勾勒亲情纽带与生命逝去的怅惘，情感真挚动人。太婆形象的塑造、梦境与现实的呼应、节日氛围的对比，均展现出良好的叙事功底与观察力。语言有感染力，细节饱满，富有生活气息。若能跳出个人叙事，增添更多时代或文化层面的思考，文章将会更有深度，更具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