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综合版】野百合也有春天

 

坐在开往江西上饶的火车上，四周是无垠的绿色田野，我的身旁坐着一群外出写生的美院姑娘。她们兴奋地盯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春色，快乐地喊道：“开往春天的列车！“

我想，我的目的地一定也有一样明媚的春光。

 

 

野百合也有春天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寂寞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采写：汪元

 

江西省上饶县，国家级贫困县。

上饶县石狮乡中学是一所极为普通的乡村中学。古旧的校舍，破损的课桌，黯淡焦黄的墙壁，甚至连黑板都是斑驳的。每间教室前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面国旗，和一旁的校训一起鲜艳着。

学校老师得知我是来采访贫困女生的，立刻就把我带到了校长室，把这间全校环境最好的办公室让给了我。屋子比较宽敞，除了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灯坏了，很暗。

 

我想当差生

女孩蒋金婷一直怯怯地站在门口，总是不敢抬头看我。她很瘦小，黑黑的皮肤透点微红，两颊有几道皲裂。

今天是蒋奶奶的生日，所以蒋金婷向老师请了假，提早放学回家看奶奶。我决定和她一起回家看看。走出校门，她很兴奋地走向学校边上的小杂货店。我问她是不是要给奶奶买生日礼物。她的大眼睛快乐地眨了两下说：“猜对了！“她说这半个月特意从饭费中省下了一块钱，要给奶奶买一幅字画。一元钱的字画？到了柜台前我发现，原来这只是小孩子们才喜欢的卡通挂画。于是我买了一个小收音机递到蒋金婷手里：“告诉奶奶，这是你给她的生日礼物。奶奶应该会喜欢的。“ 她呆呆地盯着这个生日礼物，竟连“谢谢“都忘了说。一路上，她都把小收音机紧紧拽在手里。

女孩的家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旧。狭小的土坯房子安安静静地躲在院子角落里，外墙有好几道龇牙咧嘴的裂缝。我跟在她后面，看见午后的阳光打出了一幅剪影——矮小的女孩，走向一所破破的小屋。她是这个小屋的主人。

蒋金婷的爸爸在她上初一的时候因病去世了。为了还债，妈妈丢下金婷和弟弟去浙江打工。妈妈没有文化，帮人家烧烧饭，赚来的钱少得可怜。每逢交学费，姐弟俩常常要先向学校打欠条。妈妈已经一年没有回来了，上次走的时候她只留下了800元钱。

室内光线很差，两间屋子只有里屋的顶上悬挂着一只灯泡。一张大床、一只箱子、一张写字桌，便是这里的全部家具。蒋金婷和弟弟平时都住在学校，只在周末回家洗洗衣服，准备下周要吃的菜，并看望隔壁行动不太方便的奶奶。尽管金婷不是每天回家，但屋子却很整洁。“爸爸活着的时候说，虽然家里穷，可是家还要像个家。“蒋金婷会把家里弄得尽量好看一点，尽管她没有任何装饰物，只能一遍一遍把写字台擦得光光的，把单薄的被子叠成最好看的形状。

在里屋的箱子上，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台用罩子盖着的电视机。这是蒋金婷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是爸爸留下的惟一一样东西。妈妈曾经好几次要把电视机卖掉，可姐弟俩不让——这是爸爸留下来的，不能卖。于是，这台电视机就这样静静呆在黑黑的小屋子里，她和弟弟从不打开收看节目，因为挺费电的。

蒋金婷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今年初三的她很有希望能够考上县里的高中。可当我问她，有没有信心考上县高中，她一直低头沉默着。良久，她抬起头，泪水淌了一脸：“我希望自己是个差生。“

我看到金婷的写字台上压着一张上学期的期末考卷。正上方的分数是69分。考卷前面部分的题目老师一直流畅地打着勾，但最后两大题空着，上面有两个鲜红的问号。卷子已经不太平整了，留着被水打湿后晾干的痕迹，分数上的红墨水有些晕开，我问女孩缘由。她哽咽道：“哭过太多回了……“

以前考试的时候她常常有冲动想把题目答差一点，让分数难看一些，这一次，她终于这么做了。她把明明会做的最后两题空着，一个字也没写。但从卷子交上去那一刻起，她的悔恨便无穷无尽：从未得过这么差的分数，这可能是初中阶段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了，谁不想有个完美的结束。同学认为我是个坏学生怎么办？老师伤心怎么办？要是我的成绩从来都这样坏多好。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差生，如果我不能读高中，就可以对自己说，蒋金婷，是你自己没本事，你本来就考不上高中的。这样就算哪天要离开学校，走出校门的时候也不会伤心了。“

我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孩。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一开口全身便开始微微颤抖。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外套，带着袖套。有人说，粉色是花季女孩梦境的颜色。“你有什么梦想么？“金婷犹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前很想有架钢琴，弹钢琴的人样子都很好看。你们城里的女孩一定都有钢琴吧？“

这句话问得让我很难受，我正在想着该如何回答她，她又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解释道：“不过现在不想了，早就不想了，以前小不懂事！“她流露出自责的表情，仿佛有这样的想法是一种罪恶。

金婷低下头，用手不停地拨弄着脖子上挂着的一粒小石头。一粒很普通的石子用一条普通的黑绳穿着。她说这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送给她的，但是那个女孩子没有念完初中就出去外面打工了，她们好久好久都没联系了。

屋子边上有一小块空地，蒋金婷利用空余时间种了点青菜，她和弟弟平时基本就吃这个，两排矮矮的植物让这个小院充满了生气。

临走，她对我说：“其实我觉得自己不苦，比起钟缘她们，我至少还有自己的家。“我走出家门，她还追上来，从院子的角落里摘了很小的一朵野花递到我手里。“送给你……“她给了我一个很羞涩很无邪的微笑。

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回学校，在摇摇晃晃的三轮车上，我捏着小花，哭了。

 

我想有个家

钟缘在这群孩子们中间特别显眼，她比较高，看上去像个大姐姐。一问年纪才知道，她今年已经17岁了。这个年纪，城里大多数的孩子该上高二了，而她还在念初三。在我采访的这些女孩子里，她是惟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落泪的。

钟缘一家来自山东。她9岁才上小学，转学了好多次。印象中姐妹三人总是跟着父母到处搬家，父母身体很差，没有固定的工作。妈妈住院的钱大都是借来的，而三个人的学费对于这样一个维持正常生计都难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

每到开学时，平时和善的父母就开始吵架。他们互相指责对方没本事，赚不到钱供女儿上学。有一次，为了钟缘上学的事，他们还在家门前扭打起来，邻居都凑过来看热闹。那一刻，钟缘对生活绝望了，觉得自己活在世上只是家人的负累。她跑去退学，可最后还是被老师拽回到课堂上。老师还帮她交了好几次学费。“老师心疼我，所以我再也不忍心离开学校离开老师了。“她开始发奋学习。起初，这种拼劲是为了报恩，久而久之内化为一种力量，使这个17岁的女孩变得坚忍无比。

每到周末，她就会上山采草药。有一种叫金钱草的草药，卖得好时能卖到六七毛一斤，所以她空下来就去挖去卖，把赚来的钱攒起来。 暑假期间她还出去打工。

我问她：“可你今年才十七岁，以前暑假出去打工还不到十六岁，那不合法，并且很危险，知道么？“

“没有啊，他们雇我的，最后我赚了500块钱工钱！“ 她惊讶中还搀杂了一点得意的神色，“这点钱勉强够我们姐妹三个人交学费了！“

“打工能赚钱，你初中毕业后会去打工养这个家么……“

我原以为她会犹豫，可她却果断地打断我：“不会！我是女孩，人家不会要我这样一个人去做苦力，做其它事情，初中文化只能赚很少的钱。我要读书，只有念书，才会有大作为。“

钟缘说其实父母很疼自己。妈妈生病住院的时候，还惦记着女儿读书辛苦，特意借了五元钱给女儿买肉补身体。妈妈总说不能像她一样没文化，所以一定要三姐妹读书。

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住的是被人弃置的破瓦房，一到下雨天，便屋里屋外一起下雨。看到邻居家的二层楼房又宽敞又漂亮，钟缘真羡慕，可是她从不会和父母提起。她永远忘不了一天晚上，她和妹妹们躺在床上，听到父母在外面说悄悄话。爸爸说：“多苦也要用力赚钱，造个像样的房子，再供她们三个人上大学！“三个女孩偷听着爸爸的话，互相捂住嘴巴忍着不哭出声，在床上抱在一起颤抖。

   “如果要说除了读书以外的愿望，我只想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五个人住在里面，挤挤的，暖暖的。我想读完大学赚好多钱，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让我爸爸妈妈不再受苦了。“

在和钟缘聊天的时候，学校老师间隔一小段时间便会为我带几个孩子过来，几个，一小串，又一小串……他们在办公室外用好奇又带点紧张的眼神张望我。这让我很无奈，我没有时间和他们一一交流，但我知道他们每一个都一样苦难，每一个都渴望着帮助。

 

我想教这里的孩子念书

在上饶县煌固乡中学，我又碰到了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她叫王丽慧,是该校高二文科班的学生。

老师们都说，路过村子，看到的最破的房子就是王丽慧家的——不能挡风的墙，遮不住屋顶的瓦，那或许不应该被叫做房子。

因为家里穷，原本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的她却交不起学费。王丽慧说，她永远忘不了当得知自己中考分数那一刻复杂的心情——先是惊喜地飞上了天，紧接着又被狠狠摔在地上。她曾经听人说过，一进重高第一年就要一次性缴一两千块钱。这个数目对于她的家庭来说太庞大了。于是，失学这个事实重重地砸了下来。幸好她的母校得知消息后，决定免去她高中三年的全部费用，与重高失之交臂的王丽慧总算还能上一所普通高中。

我夸奖她的成绩，她却摇摇头：“我在这里是好的，可是与一些在县中读书的同学比起来，就差远了。“村子里另一个男生如愿上了县中，每当他和别人侃侃而谈学校有多大条件有多好，王丽慧总会自觉地回避。上县中，从现实变成了一个梦，又从一个梦变成了王丽慧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王丽慧的村子里所有和她同龄的女孩都出去打工了，像她一样还在继续念高中的只有她一个。过年，那些外出打工的童年女伴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归来，听着她们夸耀一年为家里赚了多少多少钱，王丽慧的妈妈很心动，几次想说服女儿不要再读书了。但王丽慧不为所动。“我要读书，我喜欢上学。我想上北大!“说完她略带羞涩地笑了。

我想女孩心中一定有一个高远的梦，要远走高飞，大展宏图。可当我问她将来要做什么时，女孩的笑容特纯净：“等我大学毕业，我会回来教这里的女孩子念书，要她们上高中，上大学……不再怕没书读，不再穷。“

  

  

    纯美的愿望与泪水交叠着，倔强的神情与苦难打拼着，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彻底了解，贫困如何纠缠着那些女孩们的梦想。

当暖风拂过，请别忘了，寂寞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链接：

■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社会经济、文化等发展的不平衡，特别是受传统习俗的影响，我国贫困山区尚有少数文盲存在，而女性文盲占文盲总数的2/3以上；失学儿童中，女童约占2/3。

■1989年，一项由全国妇联、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发起，旨在资助贫困地区失学女童重返校园的公益项目—— “春蕾计划“开始实施。15年中，“春蕾计划“让150万人次贫困女童圆了读书梦。至今，“春蕾计划“已经遍布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筹集资金6亿多元，开办了2万余个“春蕾女童班“，兴建了200余所“春蕾学校“。资助范围从小学逐步延伸扩展到了中学乃至大学。

■目前，我国平均每年仍有100万名孩子因家庭困难而失学，其中女童占了70% 。今天的女童，是未来的母亲。如果今天她们因贫穷导致无知，那么明天我们的大家庭就有可能继续贫穷。

■如果你有意向参与“春蕾计划“，帮助贫困女童，可与当地妇联儿童部联系，获知详细捐赠方式。也可直接与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联系，联系电话： 010 — 85115406、65103493、858063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