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读书】丨巴尔扎克·《高老头》
在小学我还沉溺于杨红樱的《马小跳》、《笑猫日记》以及辫子姐姐心灵花园系列儿童书籍时,班主任送了我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名著——高尔基的《童年》,只可惜,小学、初中,打开过数次,每次都止步于三十页,那时候的我更愿意去看一些简单易懂的畅销书(封面花花绿绿的校园言情、花火、《查理九世》......)上了高中才慢慢开始在晚自修读些名著。
听到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一直到大学才真正静下心来读了它。如果有人问我在大学期间读过的对我影响最深的一本书,我大概会选择《高老头》,几度感到触及灵魂,简单的故事,震撼的效果,一本真正的好书。
这次请大家和我一起来读~从《高老头》中的巴黎群像开始——
1伏盖公寓及住客
《高老头》以伏盖公寓为故事发生地点,小说第一目次即以“伏盖公寓”为题进行整体故事的铺陈。巴尔扎克对伏盖公寓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从它的在巴黎的坐落地址到公寓的外观,再到公寓的所属人伏盖太太与其中的住客。
“一到这个地方,连最没心事的人也会象所有的过路人一样无端端的不快活。”“巴黎城中没有一个区域更丑恶,更没有人知道的了。”在公寓靠圣·日内维新街的小门外,“厨娘为了避免瘟疫不得不冲洗院子的时候,就把垃圾打这扇门里扫到街上。”这是一个充满污秽和肮脏的公寓,公寓味道是专属的霉烂和酸腐。而在这个公寓里面满溢的,是“锱铢必较的,浓缩的,百孔千疮的贫穷”,人也是一样,处在“崩溃腐朽,变成垃圾”的边缘。在伏盖公寓里,大多数住客的人品和公寓的内容是完全匹配的。
这样的公寓似乎是与巴黎格格不入的,但这也又确确实实是巴黎不可或缺的部分。正如公寓里的住客与巴黎的合法居住者——贵族和资产阶级——的身份与面貌格格不入,但“我们见了要说一声究竟这等人也少不得”。在这个公寓里容纳了“奇形怪状”的房客们:拥有着“被精神的或肉体的痛苦磨得色如死灰”的老姑娘米旭诺和波阿莱先生,年轻却又忧郁的维多莉·泰伊番小姐和抚养她长大的好心的寡妇古的太太,来巴黎求学的落魄贵族子弟拉斯蒂涅,外表随和目光深沉的伏脱冷,以及几乎是每一个人笑柄的原面粉商高老头。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各自或说不出口或不愿诉诸言语的悲苦。这些住客之间的关系是疏离与冷漠的,他们并没有推敲旁人自称苦难真假的意愿,彼此之间的关系只是提防和看热闹,“饱经忧患的结果,大家对最惨痛的苦难都冷了心”。
高老头的悲剧故事正是在这里展开,也正是因为在这里才会发生,成为一个无人相信但不得不用“惨剧”形容的事件。高老头从最开始在伏盖公寓的定位便是“专受白眼的可怜虫”“老给人家打哈哈的出气筒”,是伏盖公寓其他住客为了证明掩饰自己的懦弱和失败,证明自己力量的牺牲品。即使最后高老头垂死之时,伏盖太太仍然秉承一贯的吝啬,把翻新的褥单卖给拉斯蒂涅,公寓里的住客也只把他的悲惨结局当做消遣和谈资,仍然以他们的幽默打趣,仍然是不关痛痒的态度,“等明天再在巴黎的日常事故中另找一个倒霉鬼做他们的牺牲品”,即使也许下一个牺牲品便是他们自己。
博物院管事评价高老头的“他活也罢,死也罢,反正没有分别”,一样可以用来概括千千万万伏盖公寓里的住客们。这一群只剩下“枯萎的心灵和空无一物的骷髅”的人仰存巴黎高等社会人的鼻息而生存着因而养成了懦弱下贱的特点,他们看不起似乎比他们更为卑贱的人,试图在别人身上寻找优越感和自我慰藉,却在取笑和促成他们悲剧命运的同时加速自己的悲惨下场。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同类人的命运相关性,也永远不会从自己的可怜可悲之中幡然醒悟。
当助教的说出的所谓巴黎文明的好处,即“一个人可以生下,活着,死去,没有人理会”,在巴黎下层社会如伏盖公寓住客们的群众身上一遍遍验证着其正确性。
2拉斯蒂涅的巴黎社会引路人——鲍赛昂夫人和伏脱冷
《高老头》几乎以拉斯蒂涅与高老头的双线故事展开,重点在于描绘一个两极分化的巴黎。贵族与资产阶级集中的光辉巴黎与下层人物汇聚的阴冷巴黎,拉斯蒂涅则是在两极世界中游离行走的人,他越是靠近前者,对于后者越是产生排斥心理。而在他见识两面性的巴黎时,有两个人物充当了他的引路人角色:作为巴黎贵族中心的鲍赛昂夫人,以及见识过几乎所有黑暗的伏脱冷。这两个所属不同阶级和阵营的人物,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向拉斯蒂涅介绍了巴黎,巴黎的女人、巴黎的爱情、巴黎的金钱,然而即使他们的社会地位悬殊,出发角度也天差地别,对于拉斯蒂涅日益清晰地认知巴黎却起到了几乎同质的效果。
拉斯蒂涅在阿娜斯大齐处受到冷落,拜访鲍赛昂夫人,却又现场目睹了鲍赛昂夫人失败的爱情,用自己的幼稚却又真诚的态度换来了鲍赛昂夫人的关切和教导。
她告诉拉斯蒂涅想要成功首先不能富于表情,必须“以牙还牙对付这个社会”,这是一个“越没有心肝,越高升得快”的社会,是一个“傻子跟骗子的集团”。鲍赛昂夫人以贵族的角度看穿了巴黎社会的虚假繁荣。在这个社会里的女人是虚假的,“有些女人,只喜欢别的女子挑中的男人,好像那般中产阶级的妇女,以为戴上我们的帽子就有了我们的风度”,爱情是虚假的,“为保住将来的爱情,先得学会提防人家”,只有权势和金钱才是至高无上,才是万事亨通。
以鲍赛昂夫人为中心的故事展开也透露了在巴黎,感情与真情是最奢侈和无用的东西。
在巴黎,表面深情是逢场作戏的代名词。就像中央市场的人不了解高老头对于妻子高尚的痴情,拿来取笑一般,鲍赛昂夫人尽管身为贵族,却也无法战胜带有庞大嫁妆的新兴资产阶级洛希菲特小姐,最终被阿瞿达侯爵抛弃。
“巴黎的爱情和旁的爱情没有一点儿相同。每个人为了体统关系,在所谓毫无厉害作用的感情上所标榜的门面话,男男女女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巴黎的爱情尤其需要吹捧,无耻,浪费,哄骗,摆阔。”这样一种爱情观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新感觉派小说家们的作品中也反复被表现,这是具有共性的文明的后遗症。爱情、女人,已经变成了名利并列的“现代文明的精华”,并且与名利、黄金相伴相随,拥有了后者便也不会缺乏前者。
到底是感情的消灭使得金钱成为问题,还是因为金钱占据支配地位使得感情成为奢侈而无用的东西,在巴黎,这两者交织在一起,答案难觅。
伏脱冷则是在拉斯蒂涅向母亲索要了一千五百法郎之后主动将巴黎的法则传授给他的,因为“咱家伏脱冷可以赌咒,我真喜欢你”。如果说鲍赛昂夫人是贵族的代表,那么伏脱冷则是生活在社会最黑暗处的人,“服从,斗争,反抗;家庭,社会,伏脱冷”,伏脱冷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他给予拉斯蒂涅的警告是最残忍却是最真实的,将巴黎的所有美好的假面具一把扒下并狠狠踩在脚下。
伏脱冷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拉斯蒂涅巴黎的所谓美好表象都是构筑在血腥与肮脏之上的。在巴黎的所谓光彩夺目的人取得成功“不是靠天才的光芒,就是靠腐蚀的本领”,且后者占据了巨大比例。要想获得成功“清白老实一无用处”,即便是天才也必然会经历被记恨被毁谤的过程,最终因为无法被抹杀而获得大众的屈服和尊重。然而巴黎“遍地风行的是腐化堕落”,这是整个社会大环境的趋势,“正人君子是大众的公敌”,会被竭尽全力地扼杀。因而在这样一个野蛮的巴黎,只有两条可选择的路,“不是糊里糊涂的服从,就是反抗”,前者是自甘堕落,成为伏盖公寓里的大多数,后者是同他一样用肮脏回馈肮脏,弄脏的手“只消事后洗干净”,由肮脏发迹的人却会被奉为上流人。
伏脱冷被捕时,巴尔扎克用这样一段话描述他:“他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典型,代表整个堕落的民族,野蛮而又合理,粗暴而又能屈能伸的民族。一刹那间高冷变成一首恶魔的诗,写尽人类所有的情感,只除掉忏悔。”
伏脱冷已然成为巴黎乃至整个法兰西民族的人格化形象,而他对于拉斯蒂涅的言传身教也变成了巴黎或者说法兰西民族的自白:只要成功,无论手段,都值得被尊敬和推崇。
以鲍赛昂夫人和伏脱冷的巴黎“启蒙教育”作为理论,再加上拉斯蒂涅自身在巴黎社会的摸爬滚打,拉斯蒂涅很快就认识到了真实的巴黎的模样。
值得指出的是,拉斯蒂涅在巴黎的故事线与高老头一家的故事线是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的,而拉斯蒂涅作为高老头一家故事的参与者与旁观者,更深入地切身体会到了巴黎的地狱特性。在这个地狱里,只有金钱,没有真情。雷斯多太太和纽沁根太太作为女儿,只是一味为了金钱像吸血虫不断地剥削高老头,在需要金钱的时候给高老头喂一颗糖,在不需要的时候视如敝屣,在自己的爱情和生活不完满时,将所有的责任推给高老头,让高老头成为一个只会闹笑话的“巴黎的那种陶里庞人”。而在高老头临死之际,两个女儿却踩在他的血泪之上参与豪华的宴会,最终也没有为他送终,在柩车后跟随着的只有两辆“有爵徽的空车”,这是女儿的缺席,更是真情与灵魂的空白。
“钱能买到一切,买到女儿。”“做父亲的应该永远有钱,应该拉近儿女的缰绳,像对付狡猾的马一样。”没有钱,就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更不配拥有女儿的爱。“一个给了女儿八十万的人是应该奉承的。”没有钱的父亲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和遗忘的流浪汉。高老头的生命悲剧是对于巴黎社会金钱至上观念和人性物化的痛彻心扉的叩问。而在此,拉斯蒂涅终于彻彻底底来到了真正的巴黎,一个金钱熔铸的地域。
3拉斯蒂涅:堕落腐化的青年人
《高老头》的一个重要表现主题就是青年人拉斯蒂涅在被金钱浸没的巴黎的堕落与腐化。这几乎是所有青年来到巴黎的必然结局。巴黎的大太阳、宽阔的马路、来往不息的车马,青年在学会欣赏的瞬间就会眼红。
正如拉斯蒂涅和皮安训在公园中的对话:
“脑子里尽想些坏念头,苦闷得很。”
“什么坏念头?那也可以治啊。”
“怎么治?”
“只要屈服就行了。”
从外省进入巴黎这样一个繁华都市起初注定会是不适应的,然而个人的力量太为弱小,个人的意志太不坚定,只消巴黎给予青年一颗糖,冲他勾一勾手指,青年人便再也不能摆脱自己的欲望,只能不断地下陷在这个没有出路的泥潭里。巴尔扎克在《高老头》中已经直白地指出:“穷苦的大学生跟巴黎的斗争,好好描写下来,便是现代文明最悲壮的题材。”
从拉斯蒂涅身上可以窥视“一个巴黎青年的两三重人格”,这是刚刚探足巴黎大染缸的青年专有的分裂。他们清醒地沉沦,一面唾弃如同大泥淖的巴黎社会,鄙夷其中的人“连犯罪也是没有骨气没有血性的”,认为自己拥有美好的灵魂和伟大的感情,不能也不应跟一个“猥琐、狭小、浅薄的社会沆瀣一气”;一面却又不断在声色犬马中下坠,失去灵魂,失去自我。然而这类青年的最终结果总是没有例外的完全堕落。别人赞美和欣赏的眼光所发挥的力量总是大于良心的指挥。
拉斯蒂涅在巴黎的夜晚初次闪亮登场之后便再也不能回到那个被鬼魅笼罩的公寓,他越是追求和享受巴黎生活,便越是不甘贫贱。于是他忘记了自己最初要做一个“伟大的殉道者”,要“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用功”的誓言,也忘记了母亲回信中“以忍耐与安命为美德”的谆谆教诲,而是转向“浪费光阴,尽量的模仿,学习,享受奢侈,其狂热正如雌枣树的花萼拼命吸收富有生殖力的花粉。”除了拼命地往上爬,拼命地融入巴黎光彩照人的集体,拉斯蒂涅已经失去了其他的追求。他已经被片刻的欢娱、瞬间的光鲜织成的大网粘住,再难摆脱,“他上了瘾了,滚在里头了,他象拉·勃吕伊哀的糊涂虫一般,把自己的床位铺在泥洼里”,“他已经一脚踏进泥洼,只有奇迹才能把他拉出来”。
拉斯蒂涅在给母亲的信里写到的“巴黎的生活是一场永久的战争”,在这场文明的战争中青年人总是轻易举起白旗,自愿丢掉“青年人的信仰”,将“欲火炎炎的眼睛”聚焦上流社会。青年人在巴黎的腐化便是陷于不义时,从“不敢对良心的镜子照一照”到“不怕正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