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客

　　仲夏伊始，微雨绵绵而落，在一个漫上雾气的清晨。我行过平地，拾级而上，回头望见蒙蒙天地，山林都模糊了踪影，云汇成涛浪遮了整片蔚空。不见赤日，无有阳光，人影也在雾气下隐去，仿佛只我一人。

　　我踏过的每一级石阶，都有苔痕寸深，在微雨的浸润下，显出生命的灵动。石缝间的那抹青绿，也许绵延了一百年，两百年，或是三百年，无数的人来来往往行经此处，每一寸都有他们的足迹。或许有失意的诗人登上高顶，极目远眺，观冥冥薄暮，只有满眼萧然。或会临学生夜攀斯山，伫立塔旁，听风声奏起玲玲古音，看万家灯火满目柔情。

　　不只人类，自然界未必不会有精灵。它们远离尘世的喧嚣与污浊，在绿叶间过着自己的生活。石缝也许就会是它们的家，动物植株将会是它们一生中最好的伙伴。亦或，它们的生命久经岁月而不衰，看遍了自然，也看遍了人类的成长历程，烟火的绚烂不过是它们的偶然一瞥，此前它们看过更辉煌的文明。在蔚空与沧海连接的地方，那里葬着它们过去的目光，偶有几瓣白花献上，飘在未有人的汪洋，赠给曾经的田桑。

　　我已走过几段山程，那葱茏间的小精灵，就当它是存在的吧。没有科技，没有官职，没有种族，没有国籍，不用金钱，不用名位，四海可以为家，陌者可以为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就仅是可以仰望星空的生活，这样便已很好了。

　　轻抚一片树叶，枝上的水渍汇为滴雨，划过绿面，落于我的手心。我想象着过去时光的另一个人做着和我同一般的动作，抚着另一片绿叶。后来，那叶染上秋色，最终随大众一起，化为尘土，滋养了它的大树，重新生出如今我指尖触碰的嫩叶。这一缕生机传承至今，我希望它还能够传承将来。

　　轻轻叹了一声气，也许大自然在离了人类的目光后，才会显现她真正的面貌吧，我如此想着。我们的美，太过肤浅，我们的同伴又太过繁芜。有些许的人悟得自然的本真，她便慈爱地让他们回忆起人类出生时的模样。于是他们知晓，自己所为何来，所为何去，以及，自己究竟是谁。他们是人类真正的辉煌，是人类存续千年而不绝的原因。人类一定要划分国家，于是，没有他们的国家已经灭亡。

　　“你呢？你看见了吗？你是谁呢？”

　　雨丝落于我的发上，飘过我的脸庞，弥漫在我的眼眶。风轻缓地吹着，我望见天穹积满了灰云，隐隐传来一声询问，环绕在我的身边。四周无人，我猛然一惊，这是谁的声音？

　　仔细查探，竟发觉那声音起于我的心口。它像极了，却又极为不像。

　　雨一直在下，我也一直听着雨声。于是那询问又起。

　　“你想要什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仿若先路是梦，此刻我恍然醒转。抬头望天，那碧落依然极高，那灰云也依然极厚，如铅涂抹，如钢炼熔。

　　我看见了吗？也许看见了，也许从未见过。那又有什么重要呢，我想要的，仅仅是活成我罢了。这漫天铅云就让它自己下着微雨吧，我喜欢它钢的颜色，我也喜欢精灵的生活。它们的生命就像它们自己的过客，而我，就像这世界的过客，我能成为自己的过客吗？不得而知。我也不在乎了。

　　我终走完了山路，抵达古老石阶的尽头，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黄点纷落间绘出前人古迹，与日月金辉。

　　伫立塔旁，我能看到古道绵长。天气就不用管了，如何下山也不用管了，就算待到午夜又如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有机会，我想去彼时的汪洋，献上几朵落花，几点秋叶，表以奠念。

　　只嫌路远，就写上一纸信笺，以叶折船，载着我的思念，送往远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