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亡灵

虚无亡灵

纽约街永远拥挤无比，它仿佛没有考虑令人舒适的最佳人均密度，而是将杂七杂八的人一股脑儿塞进都市的壳子里。这样终究会有所不适，内里的东西开始腐坏，像放了很久发了霉的牛奶，长着绿毛，让人一看便知道最好的遗弃方式是丢入垃圾桶，运到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外等待消亡。

他也在消亡。身体在逐渐的透明化，不知道灵魂是否也会像身体一样即将等来消亡，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地消亡。但在这之前，他还弥留在这里。人们常说不肯离开的灵魂一定是有所挂念，心中放不下。可他哪里来的放不下的东西？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车没房没存款——一个对世界失望至极的街头流浪汉，这就是他，没有任何事物再能激起他对生活的热情与爱意了。

没有了。

街道喧哗而拥挤，他每天坐在一个地方看着人们匆匆而过，那些人们一定幸福无比，因为他们有地方可去，这让他抬不起头，只盯着眼前的虚无。

虚无、虚无，无数的日子里他只有虚无——然而现在他真的与虚无融为一体时，他又感受到了另一种虚无——他想做点什么。他行走，他游荡，他像恍恍惚惚的梦境撞在繁华的都市里，然而都市以沉寂回应，将他忽视在时空的长河里。穿过行走的人群，目光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半分，可就站在人的正前方时，那样被注视着的感觉却又如此的强烈。多可笑，用这样的方式来感受人的“存在”。

他站在同样的地方，用不同的角度来看，他发现自己一直呆着的那个地方又阴暗又封闭，春天的花香飘不到这里，夏天的骄阳晒不进这里，秋风、冬雪，他统统没有感受过。他知道这些东西叫什么，却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带给他什么样的感受。

是，他有点后悔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一天正视这个世界。可转向人群时，内心的那一丝遗憾又被悲伤所代替——没有人往这个角落里看，看见他的尸体，一个月，不，半个月之后，这里会成为蚊虫的滋生地，恶臭无比，再然后人们会将令人嫌恶的尸体丢进垃圾桶。目光会再次聚集到“他的身上”，或悲悯，或厌恶；或和别人咒骂上一天：“今天一出门就碰见腐坏的男人！太恶心了！”或直接无视。

他想怒吼，想质问，凭什么他要被人像垃圾一样对待！

凭他一事无成、浑浑噩噩！凭他不配拥有世界上的太阳！

那么你们呢！凭什么能站在光明之处，而我只能在黑暗的阴沟里等死！

可这些终究都是虚无。他站在原地情绪失控，痛苦不已，他能感受到虚无夺走他的灵魂，占据他的意识，想呼救，想控诉，却连最基本的声音也发不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想。

他继续走着，路过一家眼镜店，窗上写：“孩子的眼睛会说话…….所以眼睛是要保护的。”

眼睛会说话…..他记起，曾有一版报刊被他垫在身下，那上面写：

孩子的心灵是纯真的，美好的，那样的心灵不会有一丝杂质，干净的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

但是没有虚无。他们感受不到虚无。这就好像是世界上的两个对立面，永远没有交织的可能性，就如同生与死，爱与恨，光明与黑暗，日出与日暮。

…..所以现在，一个孩子站在他面前，眼睛直视他；他也站在那个孩子面前，眼睛直视孩子；孩子的眼里是幸福与真实，他的眼里是绝望与虚无。世界的对立面此刻对立。他不敢开口，因为他被太多的人无视过了，失落让他的心像被人踩碎了一样骤停，恐惧使他的眼睛像被光蛰了一样灼烧。

是的，他在害怕。

那个孩子却问：“你为什么在哭啊？“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为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他被人无视。

他感受到了心里那一堵墙在崩塌——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人看见了——但他没有被忽视，他有存在感！天呐！狂喜袭击大脑，心脏因此而重新跳动。

他擦干泪水，冲着这个孩子露出人生最后的微笑，也是头一次微笑。人与人都是能共通的，他与孩子的共通点，正是在于他们都有一颗跳动的心。他的心脏永远都在，只是他感受不到悸动而已。

原来虚无，也是幸福的一种。他虚无，但也会渴望幸福，感受幸福。他开始接受虚无。

孩子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消散，回头问道：“所以如果看见了亡灵，让他完成心愿就可以了吗妈妈？”

“是啊。”孩子母亲手中接过孩子刚刚看完的手绘本《亡灵的传说》。

“那他的心愿已经实现啦！”

孩子一蹦一跳的往家走，孩子母亲一头雾水。这世上哪里来的亡灵？他从哪里看见的亡灵？

孩子母亲只当他在说玩笑话，笑着说：“那他的心愿是什么呢？”

“嗯……可能是和人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