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冰冻

冰冻

从昨夜开始，喷泉边的一百米长的人工溪流都结起了厚厚的冰。

梓生正带着睡眼，坐在黑色轮椅上背诵理科的公式。自从双腿的失去知觉让他无法参与体育中考，他总是在这样的黎明里，手中捧着一个夜灯，在溪流旁复习。

风带着树冠的起伏，灌进梓生的羽绒服领口，他不由得战栗了片刻。忽然眼前飘过些栾树叶子，零落的几片也逐渐凋落了。

“哇，地上的几片竟都还是黄绿的色泽。真希望每一片都是这样呀。”

他挑去畸形的还有破损残缺的，将上面的霜吹去，把四五片树叶捧在怀里。他将叶片贴近脸颊，直到天亮的时分……

晨日的光，恍惚了他的视线——原来是借着溪面照射过来的。刚想凑近看，忽然身后的快递员像平常一样的，对梓生打了个招呼。这时候也提醒他了，现在大概是六点左右，该去等妹妹了。

他推着轮椅到喷泉前。忽然一阵雾气蒙住了眼睛，是妹妹。她兴奋地抱着兄长瘦弱似栾树干的躯体，说道：“结冰了，哥哥，你看那处的小溪。”

回过神来，妹妹已经站立在全然冻住的溪流上了。

“小心，别掉入水里了。”梓生想要站起来似的。

“没问题的，我已经站过好几次啦，而且还能行走。”

梓生安静地笑了，他看见妹妹站在冰冻的溪流上活泼的模样，就好像是那几片黄绿色泽的栾树叶子一样。

模糊间，好像看见溪流里还冻住了什么。推近一看，原来是落下的栾树叶子冻在了冰块中，保留着黄绿的色泽，甚至还带着些粉红。湖底是略微有些绿色的，还有棕黄色的泥土和细碎石子。犹如前些月，父亲背着他去灵隐寺祈福时，在一处石雕弥勒佛前的溪流中看到的景象。

“哥哥，在看什么呢？”妹妹忽然问。

“没什么，就是看下小溪里的气泡。怎么还不去上学？”梓生紧张地四周环望着。

“又忘了吧。今天是周末，晚点再去上绘画课和书法课，大概上到晚上七点。今天看到你等我的样子，就知道哥哥肯定又忘记了时间呢。”妹妹说，“话说哥哥好久没去了吧，那为什么还整日地看书呢？”

“这不需要你来说的！”梓生呵斥道。

梓生见妹妹走远了，便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自己的双腿——要是能够行走在冰面上该有多好。他扶着轮椅逐渐站起来，双腿却像摇摆不定的风，似乎变得扭曲了。不过，他或许可以爬在地上，破开冰去拿出冰层里面贮藏良好的栾树叶子，但他不想这么做。

梓生的目光一直放在那几片冰冻的栾树叶子上，这使他忆起了春天。他在春天的努力的日子里，总是在这样的清晨，独自一人去练习引体向上的。

那时候，颇有些温度的日光照在他的脸颊与肩膀上，他也常低头去看那些嫩绿的栾树叶子，是被风早早吹落的。

“梓生——”有人在身后叫唤，是母亲的声音。

“怎么啦？”梓生将轮椅推过去。

“你有没有看到妹妹，美术老师说她不在学校。”母亲喘着气。

“没有。”梓生说。

母亲已经走远了。

梓生意识到妹妹或许不是走丢了，而是仍在小区的某一处。他忽然又好像能站起来似的，想要跑去寻找，但却又感受到那双无力的腿。梓生猛烈地晃动着轮椅，身体一侧过去，便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的腿部甚至都有些酸麻的感觉。梓生开始哭起来，他卧在小溪边，想要把眼泪滴入深深冰冻住的溪水，这样就能取出那些黄绿的栾树叶子了。

“哥哥，没事吧。”忽然熟悉的感觉将他扶起。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梓生问道。

“我不想去那个美术课，我最讨厌那些点线面了。”妹妹说，“我想要玩冰块，把这些冰块砸碎，然后带回家玩。”

梓生突然发觉妹妹的身后有一把黑色的大铁锹。

妹妹将他稳定在轮椅上后，开始铲起了溪面的冰。她将一大块冰铲起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了。梓生从冰块中看到了四五个自己的模样，他将冰块踩碎成冰渣。随后从湿冷的水中捡起了一片黄绿色的栾树叶子……

黄绿色的栾树叶子已经软烂，提起来就碎了。

梓生沉默了片刻。

“妹妹啊，有时候觉得冰块不好。”梓生说，

“但是，我是说或许，它们能够将栾树叶子保留下来，永远的。”

梓生将怀里几片栾树叶子丢进小溪里，不久就会冰冻住了。随后和妹妹一起去找妈妈。

二〇二一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