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所为·世末·落
1)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瞥了眼手机上的日历,细数自己在新家的生活。
她仔细看着镜子里从未这样神采奕奕的自己,还是决定出门庆祝一下。
尽管自己习惯了独处。
生活难免偏心,所以才要适应挫折。
身畔奶猫的叫唤传来,温润的触感在手腕上渗透。她揉揉猫猫的小脑袋,眯眼看它跳下桌子,无趣地回猫窝睡觉。
难得化妆的自己,应该出奇地美吧。
她想打开窗户看看。
2)
她打小就厌倦那些灯红酒绿的闹市,高楼林立的街区。
她时常望着几座大厦出神。它们折射着太阳的光彩,路边店铺的霓虹灯为之黯然失色。
世界也运作在疯狂的秩序中。
掌控秩序的人也会遇到他们无力掌控的东西吧。
眼下的生活就很好。
一个月前她一个人拖着大箱子租下这间房子,一个人布置房间,一个人听着外面邻居的窃窃私语,那如同加密的文字中似乎已经杜撰出她不堪入目的半生。
一个月前她忍受着孤身一人带来的种种流言蜚语,觉得世界空洞得要命。
一个月后她想出门,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3)
这个世界由虚幻的雨组成。无孔不入。
如果今天不下雨的话。
她走到门边,想了想,还是拿了伞。
阳光很刺眼,像挑开茧的针一样。
“阿fēi?你会想我的吧?”
“我干嘛想你啊。我才不会。”
江堤上一对情侣并排坐着聊天,风不识好歹地将几个模糊的字音送进她的耳朵。
她装着漫不经心地踢开一块石头,低着头快步走了。
4)
这座城市很少不下雨,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湿润的空气蔓延在每一处角落,霉点悄无声息爬满围墙。
世界就是一场世末的暴雨,倾注到一泽孤独的洪流中。
她时常想自己像是撑着一艘小船,一个人贯穿故事的始末。
世界都围着自己啊。
毫无遗憾可言。
5)
她还是忘不了那天的雨。
一个人座在靠窗的咖啡桌上,轻哼着自己也说不上歌名的曲子。玻璃窗外大雨如注,而桌前咖啡醇香四溢,脚边轻蹭自己裤腿的猫咪又那么讨喜。仿佛真的逃离世间的喧嚣。
如果这会是世末,那这样的世末很好,带着一点点温柔,正如自己所料。
她似乎并不打算记起自己为何出了那一次门,只记得她很羡慕那家猫咖里的猫。
那真的是一个很棒的家。
6)
她生于一个完美但并不圆满的家庭。
她的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但每一次家长会的座位上永远空无一人。她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走廊上,仰头注视倾盆暴雨,踩着水花钻进司机的车。
她的概念里,父母这样的东西似乎很久以前就消亡了。
他们都以工作为由,运作价值百亿的公司为乐,争相给她更多的钱为荣。
每个星期到她手上的,除了银行卡上变动的几个数字,就只剩下几句干巴巴的叮嘱了。
后来他们又变了,忙着区分各自的利益,忙着争夺她的抚养权。以给她更多的钱为荣。
他们说,为了不让她分心,他们特意把这件事拖到她中考结束,他们说,她永远是他们的孩子。
有些东西既是白来世间一趟,不如及早化为浮尘。
他们真正想争夺的,只是谁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成功得多一点吧。
“那我也成个自己的家吧,咱仨都分家。”她浸满泪痕的脸高傲地抬着,微笑着,一字一顿。
我没有家。事实上从未有过。
她一遍又一遍试图说服自己。
7)
她收养了同样无家可归的iksar,她捡到它时它正缩在车底瑟瑟发抖。
后来猫很黏她,她也在很尽责地做一个主人的事。
她可以花很多很多钱给猫猫买各种口味的猫饼干,却不再想花哪怕几分钱打个电话回家问问家里的情况。
iksar先生很健康,也一直很听话,它总是趴在猫窝里没日没夜地睡觉,想运动了就在床上上蹦下跳,对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示威。
她把额头抵在猫猫的额头前,告诉它他们会在一起永远。
8)
“上午有只猫给轧死了。”
“哦。野猫吗?”
“谁在乎这些啊,花白色的,特别小一只,这只猫死前还叼着一朵花呢,倒还是个浪漫的小家伙。”
“蔷薇?”
“是,就是这里随处可见的那种。”
“猫呢?”
“扔下水道去了吧……我上午亲眼看见的,给轮子那么一轧,就只剩一团模糊的肉了。那是你的猫吗?”
“啊……不是啊,我就是好奇……打扰了,真是不好意思。”
世上再无人知道她喜欢蔷薇,她蹲在屋檐下等雨停,紧紧捏着手中的伞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天她笑着把一整束蔷薇摆在桌上,满眼绽开温柔的花朵。
9)
隔壁那个长相刻薄的阿姨送来几个苹果,安慰她凡事看开点。
她一言不发地清理着猫窝,想道谢,但又完全没有胃口。
阿姨点点头表示理解,带上门出去了。
苹果很甜,甜到有些发苦。
她两天以后才想起来桌上还摆着几个苹果,和想象里可能有些腐败的味道不同,那真的是很好的苹果
她一直不确定自己在邻居眼中究竟是什么。可能是一个辍学的社会女青年或者干脆是个租间房子迎客的妓女。
可能也会有些改变,毕竟经历这么一整个月,房门还是如同坟墓一样紧闭,只有外卖员叩门时才能传来机械锁转动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自己真是什么都留不住,连那一点点喧嚣也是。她自嘲。
10)
毕哥的货发得出奇地快,质量也很好。她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生意也能做大。
“要多少?”
“一周的量吧。”
“可能,不是一笔小钱。”
“再给我一个注射器。”
“你疯了。”
“你还没站在我的位置。”
“我不想赚你这样的白痴的钱。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不会比你现在的痛苦少那么一点。”
“试试,毕哥不差我这一个朋友。”
她很轻松地结完了账。把东西全塞进手提包里。
“如果你没有那些混账想法,我也许会考虑追你。”推开纹身店的门,身后的毕哥忽然说。“别放弃自己,你能活得比谁都好。”
别开玩笑了,她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不是在自杀。只是有点累。”最后她说。
毕哥是她的朋友,很久以前她在纹身店纹身,毕哥也用差不多的语气提醒她。她的纹身很隐秘,像她不愿回顾的过去。
很难说为什么她会想认识这么一个社会败类,但她就是想。
也许那天去咖啡馆就是约了他吧,后来他出了点意外状况,没能赴约。
两个人的世末之雨,会不会不那么孤独?
她问自己。
11)
最终还是没有领受毕哥的好意,她小心地将针头插进腿动脉,紧咬嘴唇,平静得推动注射器的活塞。
那些晶莹的液体在她体内肆意流淌,紫黑色的青筋也在狂傲地挣扎。她眼前落寞的陈设逐渐清晰,但意识在褪去。
她垂下头,长发散在地板上。
熟悉的猫叫灌进她的耳中。
iksar!她下意识地惊叫。
小奶猫歪着头,在窗外冲她盈盈一笑。
“我们会在一起永远。”她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
“好。”她笑。张开双臂扑过去。
世界仍是一场滂沱大雨,浇灌在心灵深处。
尾声/
“夏先生的女儿找到了,死在了城南的一个老旧小区。”
“是那个大企业家么?他的女儿失踪两个月了。”局长翻着手里的报纸。
“是,报案的阿姨说她平时独来独往,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跳楼自杀了。几个邻居都挺可惜的。后来我们在她卧室里找到了白粉,而且还是开天窗。死因也确实是吸毒致幻。”
“可惜了。老夏还好么?”
“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要求要严惩那个卖给她白粉的人。”
“那去查吧,也许还可以向上级申请增加警力。贩毒这种事情出现在这里,还真的挺煞风景的。”
“是。”
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那座孤独的墓碑旁,是该长出蔷薇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