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不枉为少年 / 一 十六岁夏天

把起舞的今日写成诗篇，多年后，也不遗憾。

/01/

我伸长胳膊用手指在雾蒙蒙的车窗上滑来滑去，试图留下些什么痕迹。不过我尴尬地笑笑，缩回了手指。看来科学还真是白学了，因为湿漉漉的一面在外边。雾气蒙了玻璃，少女隔着窗户看不懂前方凛冽。

张琰目光呆滞，手里攥着餐巾纸。从休息室到大巴车这一路上除了谢我给她撑伞，就没再说一句话，我也没跟她说话，不是冷漠，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考试这种事情向来残忍，说它不重要吧，这兴许就能改变未来的发展轨迹；但说它很重要呢，这不过是一场考试。只有受伤者独自舔舐伤口，旁人说再多都是扯淡。

左肩膀全部被雨淋透了，白色衬衫皱巴巴地黏在皮肤上，我随意地扯了几下。后排男生抑扬顿挫地校对答案。无意之中听到几个字，心中又是一阵烦躁。我索性闭上双眼，叹了口气。雨水狠狠地砸在车顶上，哗哗啦啦地从两侧流淌下来。

“陆昀琴！”

我闻声转头看去，仰希希用手指了指右侧另一辆大巴车。我满是疑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像是一颗石子坠入湖中央，荡起一圈一圈涟漪。我恍惚了两秒迅速反应过来，扯着嘴角笑着，扶着靠背缓缓坐下，动作一气呵成。

沈温寒，我看见他了。

当初的喜欢与埋怨早已释然，就连现在也丝毫提不起对此人的兴趣。可是，当他活生生地站在对面时，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无法做到像仰希希那样轻松地招手，甚至无法直视。我假装和左侧的同学聊天，只是希望他看不见我。

毕竟啊，我们之间隔了两扇窗户的距离。

老班要给我们拍一段视频发到家长群，祝贺中考的顺利结束。大家闹闹哄哄地喊着“毕业快乐”“爷的青春结束了”，我高高地举起V字手，参与到他们的队伍中。

道路两旁的店铺速度不一地倒退，正如同三年前初夏风景。曾经我坐在摩托车上没有感情地看着法国梧桐树的离开，现在我坐在车内麻木地感受着十字路口的逼近。司机不耐烦地拍着喇叭按钮，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喧嚣时光。

小学毕业没人哭，初中毕业也没人哭。不是不想哭，而是忘记了哭。

我扛着仍然有用的课本，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的水坑，没走几步都要停下来喘会儿气，调侃着原来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么，于是渐渐脱离了大队伍，或许此时也没有队伍可言了。湿热的空气从脚踝渐渐爬到背上，额头是已是一层细汗。我并不着急回家，拖着步子慢慢走。难以置信日日盼着的中考就这样结束了，难以置信的还有心满意足地写下最好的文章，安抚着炸裂的心态探究解答，遗憾来不及写上的“马六甲海峡”，史无前例的逻辑顺畅以及最后一串轻松的铃声。到此时此刻敲出这凌乱不堪的文字，我依旧没有从“已经毕业了”的迷茫状态中抽出来。我突然停下前进的步伐，慌张地环顾四周，开始惧怕前方的路。

不得不承认，有着这般糟糕心情的主要原因是顾至最后对我说的话。

“滚开。”我闭上眼，看见他咬牙切齿。

陆峰在人群中向我挥了挥手，我才回过神赶紧拉着书包走向他。我们默契地闭口不谈中考，只是闲扯着晚上吃什么。坐上车后，我陷进柔软的座椅中，垂下眼帘。陆峰问我怎么了，我回答说只是因为考完有些累。

累么？好像还真的挺累的吧。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考试结束后的嘶吼，也没有从三楼上往下哗啦哗啦地扔试卷，我们没有唱着欢乐的歌走过每一层教学楼，我以为的放松和兴奋并没有如期到来。

反射弧是不是有点长……现在神经传导到哪个位置了？

我不甘心地抿紧嘴唇，我不难过，我就是很懵。没有起因没有任何铺垫，就突然之间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我打开手机，点进和顾至的聊天页面。

【滚你妈的开！你跟我玩你就得知道我是个无赖。无赖懂吗？你跟无赖讲滚开？你就美去吧，绝对绝对不可能。】反复删减后才发出这样一段话，像是毫无头绪毫无逻辑的发泄。手指用力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我不安的内心。话虽说的那么“霸道”，可如果他执意要离开，我也做不到像个无赖。

我仰头，听车水马龙，听人潮川流。

我睁眼，看高楼林立，看瓦解星飞。

等我再次打开QQ，顾至已经回了消息。他说那天晚上他在跟别人生气，我去找他说话的时候他正值气头上，所以说了“滚开”。他又发了一个捂嘴哭泣的表情包。

【初中生涯，你对我亲口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滚开。】

我开玩笑般向他陈述事实，却满是遗憾。

【呵，人类啊。你今天拿柜子里的东西时，我趴在你耳边说的那句对不起，你聋了？】

我皱紧了眉头，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下午的情景，打字的速度无意中地放缓。

【你啥时候说的？？？？？？？？？？】

【什么？我无语了。吐了。】

【啊这……我……你下次最好拿个喇叭在我耳边喊。】

【行，下次去你家里喊。】

【啊这……还是别了吧。】

我不愿怀疑他话中真假的成分，因为我愿意选择无条件相信。压在心里的烦闷感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后的欣喜。嘴角勾起一抹笑，我扶额调侃自己竟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苦恼了这么久。

寒假期间被迫解散的群现在重新组建了起来，我混入格外闹腾的班级群中瞎扯着人生理想。

/03/

报告厅里座无虚席，几日未见的好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个不停。主持人拿着话筒试音，几位负责老师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感觉手忙脚乱却又有条不紊。

我看着屏幕上的“2020届毕业典礼”。座位第一排前整齐地摆放着十一捧花束，由学生们将这些花献给班主任，再合影留念。节目演出、学生代表发言和教师代表发言等接二连三。

正当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时，大厅内隐约响起电影《老师好》的开场白：

我坚信

青春不会消亡

它只是躲在某片绿荫下

慢慢疗伤

岁月凝成一颗珍珠

却无法拥有

丢在地上 冰凉

握在手里 滚烫

我想拥抱它 却扑了一个空

它化作一片杂物 散落在桌上

泛黄的日记本

气数已尽的铅笔

褪色的发卡

还有一个空空的背囊

那年 铅笔在日记本上写道

真好 我没有去打搅你的暗自芬芳

真好 你也没有戳穿我的刻意坚强

人生 就是一次次幸福的相聚

夹杂着一次次伤感的别离

偌大的屏幕上闪动着“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中遇见了你们”这段老掉牙的文字，我默默说出下一句“而是遇见了你们，才给了我这段最好的时光”。

声音落下，会场内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掌声，一阵又一阵，久久无法平息。直至李宇春轻轻吟唱《和你一样》的旋律飘出，大屏幕上也随之切换成班级相册，几乎每隔几秒就能听到某处传来的惊呼声。不知怎么的我的眼角就湿润了，或许是因为那句煽情的“谁能忘记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可能是因为屏幕上纯粹而显得干净的笑容，是因为你说未来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我曾以为青春是鲜花的盛开，现在才知它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旅行。

外面的天空是蔚蓝色的，金色的光辉破出云际，洒落大地，好像洗去了昨日的阴霾。我抬手挡住阳光，不太适应地闭上眼睛。“我们毕业了？”我手里拿着绿皮毕业走向校门口时，莫名其妙地问仰希希，“就这么？”

显然这个白痴问题是无需有回答的。我害怕离别后突然成为太平间的班级群和不再联络的社交账号，害怕名存实亡的初中同学如同现在形同陌路的小学同学；我害怕未知的荆棘小路，害怕无法倒流的时光；我害怕会逐渐乱码的独家记忆，害怕风吹烟散的人与情。

我还不够勇敢，只能被命运推着向前走。

毕业是千百万个夏天的故事，千百万个人，千百万个不同的夏天，相同的只是告别。我们就这样措手不及地毕业了。这大概是老师唯一没有骗我们的事，三年真的很短。

我的十六岁藏在夏天的雨里，是无缝不插的雨，胡乱地敲着雨棚；

藏在苦涩的雪花啤酒里，是冰过头的啤酒，二氧化碳一个又一个破裂；

藏在头发里，是能够全部扎起的长发，卷曲慵懒地扫过脖颈；

藏在稚嫩的文字里，是涂涂改改歪扭的文字，词不达意，不见远山与浮云；

藏在如箭浪东弛的岁月里，是我跋涉千里寻觅的岁月，平川星宿，春秋灯火。

我开始寻找某种方式能够承载我全部的重量，我的热忱、悲伤、纯粹和坦荡。老人说，每个故事都会结束，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哭。记忆终将从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飘下，成为岁月厚土中的一部分。有的人的记忆腐烂殆尽，有的人的记忆却滋养着后来的每一天一月一年。

人怎么可能靠过去的记忆活着？

可如果没有这份记忆，我们又怎么证明存在过？

很久很久以后，我们的故事不再值得一提时，我是否能回想起今夏？白色的光灼热且耀眼，大红的横幅映着湛蓝的天空，精神抖擞。聒噪的蝉不歇停，无处不在的蛐蛐演奏乐曲。教室里参杂着花露水和青草膏的混合气味，伴随着湿润泥土味扑面而来。静谧而温柔的夜被放学后七嘴八舌的队伍打破，我们仰头数着星星，争辩着这是否是阿尔法星，所到之处被不远处塔吊上强烈光芒所照亮。

我想，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陆昀琴一定正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里的我，缓慢敲打着字母按键，搭建属于我的城。我坚信如果意外不是意外，那么再见也不会是再见。

【呼，我准备重写《沿途》，换第一人称，简单点，真实点，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写？】

【我现在在想买手机的事情，我又跟我爸妈冷战了，估计今晚我又没得饭吃了。要尊严不吃饭。】

【……】

【好，我跟你一起写。】

【那看来我得催你写稿子了～】

【暑假看来不能荒淫无度了。】

i 昨天晚上淦到凌晨再加上今天一整个上午才写出这篇，这章我一直在构思该怎么写、写什么，结果写出来之后还是略有些失望。距离毕业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当时的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很凌乱，所以这篇文还是有很大问题的。我只能引用里则林的话“毕业是千百万个夏天的故事，千百万个人，千百万个不同的夏天，相同的只是告别”。遗憾的是我没有好好告别。

ii 文章顺序做了一些调整，大致的故事走向我现在已经定了。

iii 可能会让大家有些失望的是，我并不认为《沿途》会全是小甜文，毕竟从现在这个走向来看。我经历的这三年有苦涩、迷茫、疯狂、平淡。我想了半天如何用一个词去形容陆昀琴和顾至，始终不认同甜或者幸福啥的。一路走过来争议很多，误会、不理解、争吵也很多，我只能说，这很踏实。从刚开始的患得患失，到现在即使吵架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会好的。当然，我要写的不止顾至一人。

iv 文体啥的我还是很不懂，感觉很杂，我尽量不写成网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