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殇

                                卑殇

“快上啊，人头不抢，傻么？”

“你退什么退！输了你看不到？”

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中，几个赤膊的年轻人正死死盯着各自面前的电脑，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加上浓郁的烟酒味，令人作呕。可那个看上去只有14,5岁的少年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按着键盘，紧握着鼠标的手上似乎还有冷汗。

“0121用户，对不起，你已被举报，请于三天后尝试登陆!”他听着这句冰冷的电子音，没有错愕，没有震惊，只是自嘲地笑笑。

 “废物，你玩的什么啊！”

 “垃圾操作，都怪你！”

 “举报！滚蛋吧，你还打什么游戏！”

他缓缓的抬起头，面色似乎有些狰狞，双眼充满血丝。他紧紧握了握拳头，沉默了一会，又放了下来。一把抓起背包，站了起来，在众人鄙视与轻蔑的目光中，慢慢走向门口。一杯酒不知从何处洒出，洒在他乱糟糟的衣服上。

“哈哈哈，废物！”“垃圾！”“渣渣！”

此起彼伏的嘲笑与奚落，似乎压垮了他，他头也没抬，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背后，依然无比喧闹......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仿佛丢了魂，又仿佛失了心。

学校？他摇摇头。几年的痛苦，他不再想回到那个地方。

每次考完试，都是句句怒喝，“数学都考不及格？回家给我好好反省！”

他对同学吐露心扉，却得来句句鄙夷，“垃圾，你有什么资格追她？”

“废物，我们打球你配参与吗？”

他铆足了劲，才满脸透红地对她说了一句“我喜欢你”，却得来一句让自己心如刀绞的回复“对不起.......我们，现在年纪还小。”

回家？他摇摇头。那间窄小的平房，对他犹如地狱。

“笨手笨脚，你有什么用？”

“天天游手好闲，你给我滚去好好面壁去！”

“你能干啥？体育体育不行，学习学习不行！”

“你能不能争点气？”

网吧？他扭头看了一眼，恍若又看到那几个青年的谩骂。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街上的行人们都对他指指点点，刻意躲避着他，有的甚至捂住口鼻，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妈妈，那个人真的好邋遢啊！”一个女孩子轻声说道，声音却正好落入他的耳中，犹如一把巨锤，狠狠敲击了他的心。

“废物！”“垃圾”“没用!”“渣渣!”“游手好闲！”“可笑！”“你不配！”他踉踉跄跄地奔走，如同一条流浪的野狗。

“也许，我就该消失。”

终于，他停了下来，茫然地抬头，面前一座宾馆映入眼帘。他笑了笑：“六楼吗，差不多了吧。”他看着面前的宾馆，眼神中似乎升起一丝歉意，他默默地站在宾馆前，半晌，还是决定进去。

“老板，给我一个六楼的房间。”他大步走向前台，将剩下的所有钱倒在桌子上。

那肥胖的老板娘看到他，似避之不及地后退，慌乱间好像还撞到椅子。笨拙的身体摇摆着，像一只鸭子，退后了好几步，才停下来，长呼一口气，然后厌恶地扫视着他。

老板看着他，似有些犹豫，但看着钱，还是掏出了601的钥匙扔给他，像赶苍蝇一般挥挥手，“601，上去走楼梯，楼梯人少。”

“楼梯？哼，怕我吓到你的客人？”他暗暗想到。

他刚转过身，旁边的老板娘就瞪了老板一眼，好像想说什么。老板撇撇嘴，露出不屑和轻蔑的神色，“这种废物，呵呵，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老早赶他走了。为了钱，你忍忍。”声音并没有丝毫的遮掩，他很清楚地听到了。他脚步略微顿了顿，转过头看了老板一眼。

“看什么看，怎么？不想住？不住滚！”老板冷冰冰地说。

他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因此老板并未看到，他那双眼眸中，闪烁仇恨的光芒。而原本眼神深处那一丝歉意，更是彻底消失，荡然无存。

他转头，这一次没有停留，直奔601房间。

进了房间，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有些纠结，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下了决心一般，从背包里掏出纸笔，迅速地写上“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然后慢慢地把它放在桌边，转身走到窗前。

他轻轻打开窗，想想马上下面的人可能马上会惊慌失措，他似乎有些快意，笑了两声。

五秒后，楼下传来一阵阵尖叫。

“我的葬礼上，很多人会很高兴吧，那个浪费资源的废物终于离开了。不，也许我根本不配拥有葬礼。”头与地面接触的前一秒，他想。

一天后。

他茫然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悬浮在空中，身体虚幻着。

“我.......死了么？”

他抬起脸，讶异地发现，他居然在自己家门前。

门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哭得梨花带雨。

“她......她怎么会在这？”他望着暗恋多年却表白失败的女孩，十分惊愕。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傻？等我们长大了，难道就不能在一起么？”她低声呢喃，话语间透着深深的悔意。

他听得愣住了，心中思绪万千，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连忙飘向屋内，屋内有些拥挤，很多人站着床的两侧，默不作声。两个中年人正扶床而泣，几近昏厥。他愣愣地看着两人，那是他的父母。

“你怎么这么傻！儿子，就算再苦，你也是我们儿子，为什么不肯和我们说呢？”他那位平时无比在意别人看法的母亲，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再镇定。她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哭着哭着，就倒在了床边。他那位平时自诩“男儿流血不流泪”的父亲，此时的泪水早已沾湿了大片床单。

 他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许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貌似想起什么，连忙飞奔到床边，看到床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他感到天旋地转。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你自己的抉择，是无法改变的。”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回应他。

“不！不！不！”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飘走，他像失心疯一样吼叫，疯狂地想要回去，可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济于事，始终无法飘向到那间熟悉的平房。那平房之内，人们仍在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