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罐里的星星

[那是属于我的故事]

那一个下着雪的冬夜，世间留给我们静默无言，四周的风声在耳边吹向，我却觉得温暖得如同这夜色般令人沉醉窒息。他踩在雪地上，落下的脚印遗落在身后，像极了属于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大年三十的夜晚，天空失去了他的宁静和深沉，各色的火光冲上天际齐齐炸裂，碎落的火星在半空中缓缓熄灭，四周是红色渲染着，过分吵闹的声音却在此时带来的是喜悦的情绪，旧的一年在欢声笑语中结束，新的一年又在热闹非凡里开始。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大人们高声交谈，我坐在角落里插不上嘴，只能低头默默扒着饭，听着他们说话，碰杯，而我在一旁与世隔绝，沉默安静地融入一体。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不过几秒便挪开，我松一口气，却见碗里下一秒多出一筷子的萝卜。

 “吃了。”他轻声说。

犹豫片刻，我动了筷子把碗里的萝卜吃的一干二净。

他又拿起我喝空了的杯子，倒了半杯的牛奶进去。

“喝了。”他依旧轻声道，头顶的灯光倾泄在他的身上，落下一个漂亮的剪翳。

我抿着嘴唇，把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他终是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你还真是乖。”

乖吗？我不知道，不想驳他的面子罢了。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样无奈的笑意，我不懂，我总是不懂他的。

一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草草结束，哥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喊着他陪我出去玩，而哥哥自己自然是要陪女朋友的。

外面下着几片细小的雪花，像是一小片绒毛落在手心，痒痒的，却还没触及到温度就化为一小滴水流，从指缝缓缓溢出。世界总是很奇妙，有的人就如同这些雪花，这一生所仅有的温暖便是最后的归宿。

他撑着一把深色的大伞站立在我的身侧，路灯暖暖的光陷入他深邃的眉眼之间，破碎成光斑点点散布，他站在冗长的夜色里却眼眸清亮，安静地看着我片刻便收回目光，“走吧，去江边走走。”

我点头，小步地跟在他的身侧，畏畏缩缩地往伞里面靠近，却又时刻保持着与他的距离。

沉默着，没有谁先开口，我们走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四周人们脸上欢心的笑容，烟花依旧在天空中绚烂，明亮的色彩将半边天映衬得形同白昼，高高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就连街边的小贩都在这节日里愿意便宜一些钱，宽阔的江边没有了高楼的阻挡，远处的另一头是灯火通明的大厦，江面上波光粼粼琉璃色的游船缓慢行驶，光与声音的汇聚的盛宴，我们被吞没在人海里。

我被人挤地后退几步，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反手牵住我的手，掌心温暖的一如从前。我挣扎几秒，这一次没再顺从，我的手从他的掌心脱离。

他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我，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有几片雪花落进我的衣领，我抖了抖，真是怪冷的。

他皱着眉头朝我伸手，我仍旧没有动。

他就站在那里，人海从他的身侧掠过，他只是固执地朝我伸手，我的眼里也只是固执的只有他。

几步的距离，在我眼里却像是一道鸿沟，万丈深的悬崖就在脚下，明明一抬脚就可以跨过去抵达他的彼岸，却依旧害怕着失足跌入深渊的可能，我们错过的不是十年的时间，而是这十年彼此的成长，总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太多，可我们对彼此的认知都还停留在原地。

我从前爱吃萝卜可如今最讨厌吃萝卜。

我从前有喝牛奶的习惯可如今最不喜欢和牛奶。

这些他都不知道。

我们在对方的世界里缺席了太多，这十年的空白就像是一张0分的试卷放在我们的面前，手足无措。

僵持不过半分钟，却是种种的思绪在我脑海里呼啸而来，那些过去的美好的挣扎的痛苦的像是一头猛兽一般压迫着我的神经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就这样吧。对我们都好。

他见我半晌不动，向前几步抓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了伞底下，拂去我肩头的雪花，“傻站着做什么，想感冒吗？”

熟练的动作像是这十年不复存在一般，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就连脱口而出的话都是那样的毫无阻隔。

一句话吧，就这一句就够了。

我不想再继续懦弱下去了，不想再为自己的软弱和害怕找借口，我等了他十年，整整十年，我问我自己，你甘心吗？你等了一个人十年，最后因为你的无能而草草结束，明明他在试图靠近你而你也想要他，为什么要把他往外推？

有的时候感情就像是一个迷宫，为你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的怪圈，你在里面碰见了太多的死胡同，胆怯了害怕着固执地守着自己可怜的一小块天地，可明明出口就在你的身侧，只要你踏出一步，就能看见。触手可得的却被你放弃。

我不想这样。

我以为他会生气的。

我以为他会对我很失望，然后把我推开。

我以为这样我就有理由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看，你说的是对的，你只是他生命中毫不起眼的一部分。

我以为我能逃得掉的，走得远远的，到一个谁都找不到，谁到发现不了的地方。

可事到临头才发现，我连推开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抬手踮起脚尖轻轻抱着他，看见他轻轻颤抖的手，和不安的呼吸。

其实谁都怕，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我好像，看见星星了。”我凑近他的耳边，笑得无所畏惧，“就被我抱着呢，你说，他是又出现了吗？”

他满眼诧异地看着我，然后俯下身把我抱紧，勒的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我觉得挺好。

灯火璀璨里，一切都寂静无声，我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是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也想要得到的人，是我穿山越海也抵达的远方，是我这一生面对所有不幸的勇气，是我融化时留给我最后的温暖和归宿。

他是我的星星，在夜色的糖罐里浸泡着的星星。

还记得多年以前的那一夜，正是寒冬里的腊月，深夜静悄悄的洒下雪花，落在枝头，落在道路，落在我和他的头顶。四周是空旷的田野，脚下流淌着崎岖不平的小路，一侧的渠沟被冰冻凝结，无法发出一点悦耳的声响。

我趴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肩膀，第一次觉得这条路的终点就要到我的人生尽头，眼眶酸的我想掉眼泪。

但是我不想哭，因为我怕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就被这寒风冻在我的脸上，那一定会很丑很丑。

“一定要走吗？”我伏在他的耳畔，轻声询问。

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哥哥离开之后他也要走，不是说好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的吗？

他点头，“嗯。”

我看见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他张口又闭上，沉默了许久才道，“好好长大，很快的，等你大了我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好。”

他突然笑了，笑得如同四月里最温柔的那一道春风，穿越了山丘与河流，佛照着的人间宛若天堂，“你看天上的星星。”

我抬头，天空一片漆黑。是的了，下雪的天气哪来的星星呢？

“你看，星星并没有消失，他们依旧在那里，只是我们看不见了而已，等待乌云过去，夜晚再次来临，它们又会出现在你的眼里。”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依旧记得这段话。

星星从不会消失，它永远都凝视着这一片土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永远都是。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我伸手为他拂去，安安静静地靠在他宽阔的后背，我想啊，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能趴在他的背上，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他撒娇，因为等他回来我就已经长大，哥哥说，长大的小孩子就有很多不可以做的事情，这个应该也是。

那一个下着雪的冬夜，世间留给我们静默无言，四周的风声在耳边吹向，我却觉得温暖得如同这夜色般令人沉醉窒息。他踩在雪地上，落下的脚印遗落在身后，像极了属于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给我夹萝卜是不想让我挑食，他给我倒牛奶是因为不想让我喝太多的可乐，即使是十年没回来依旧能够在小镇行走自如是因为每一年他都会站在另一个地方看着我，他会去搜集与我有关的所有信息，事实上他从未把我丢掉，他一直都在。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会带给你你全部的勇气，从此山海亦无所畏惧。

每一个晦暗的道路里都会有一束光。

因为总有一颗星星，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伴你前行。

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