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诗
这次来推一首诗啦!
我非常喜欢的一首翟永明的长诗~
(当时在语文试卷上看到过一句,然后百度了一下嘿嘿)
这里只是节选,
全诗到底有多少?emmm......
我说有八百多行你敢信吗
随黄公望游富春山(节选)
——入山幽致叹何穷
翟永明
序诗
从容地在心中种千竿修竹
从容地在体内洒一瓶净水
从容地变成一只缓缓行动的蜗牛
从容地 把心变成一只茶杯
从来没有生过、何来死?
一直赤脚、何来袜?
在天上迈步、何来地?
在地上飞翔、何来道?
五十年后我将变成谁?
一百年后谁又成为我?
撑筋拔骨的躯体置换了
守住一口气 变成人生赝品
……
一
一三五〇年,手卷即电影
你引首向我展开
墨与景 缓缓移动
镜头推移、转换
在手指和掌肌之间
走过拇指大小的画题
走进瘦骨嶙峋的画心
我变成那个浓淡人儿
俯仰山中
随黄公望 寻无用师 访富春山
那一年 他年近八十
“不待落木萧萧 人亦萧条
随我走完六张宣纸,垂钓此地
那便不是桑榆晨昏”
我携一摞A4白纸,蓝色圆珠笔
闯进剩山冷艳之气
落叶萧萧 我亦萧条
剩山将老 我亦将老
二
一片浩渺,千年空白
目光摇过三分之二的位置
有形无形 严子陵都在这里钓鱼
我们熟知的中国故事:
政治、道家、渔樵、归隐
多少人争相说过,我们时时记起
近处连绵之山,远处空无一物
随黄公望,拄杖、换鞋
宽衣袖手 步入崇山峻岭
“问道富春山 寻源师造化”
十二世纪的绘画经验
将要变成二十一世纪的广告语
十二世纪散点透视的邻里人家
变身为二十一世纪重叠的城市通衢
十二世纪向上生长的绿色
化为二十一世纪垂直超高的大厦
近处仿真效果 远处景观林立
三
山被推远,慢慢隐入云端
生于南宋,南宋亦被推远
望临安,满城尽为瘦金体
望燕京,燕京全是蒙古汉
那是我们的历史,政权更迭的历史
不是朝代的问题,那是族群的问题
踩着教科书缓缓行
我想起文天祥、李清照、赵孟頫
不世出的人物,今天再也不出
一切皆为碎片,从人到物
新诗铸就 织成围脖
140个字不能让
我和十四世纪,摩擦生烟
点亮一片密林的颓废
远山、近岸、村庄、小路
四座山峰,两片水域
次第在我眼前展开
平远、深远、高远
我上上下下,领会隐喻
有人在一旁说:
“中国望向过去
美国望向未来”
图像“过去”
政治含义的“过去”
在同一幅画的肌理中
微微侧转 成为线性笔墨
天下即天下
并不世界
我在“未来”的时间里
走进“过去”的山水间
过去:山势浑圆,远水如带
现在:钓台依旧,景随人迁
过去:先人留下有机物
现在:三尺之下塑料袋
黄公望的脚印从常熟一路走到台湾
我的脚步 纸上一走三百六十年
......
六
让我屏息一会儿
长啸半声
让氲氤之气落入肺中
开出儿童之心
让我出神一小会儿
跳脱焦虑至纸上
让图像的威力固定在点、线、面
阔笔晕染出一段潜修时间
让我气馁一小会儿
专注半晌
让岩石、坡地、枯干的意象
进入身体,疏密有致
让我吐气一小会儿
把百骸松开
一呼自丹田
再呼上云端
……
九
走马苍崖 走笔胸前
夕阳折射出一株灵芝
一骑压万山
这是亿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在追赶
把上千年光阴挤为齑粉的光年
我感觉自已在透支 也在穿透
新的距离 双眼在调距
光线暗了下来 向幽深前行
吹雪的日子吹淡鸟巢
吹淡盘古 光线的强度是一种颜色
漫游者的目光也是
“我想要一杯黑咖啡”
“我想要打电话到北京”
作为一个时间穿行者
我必然拥有多重生命
每重生命都走遍每重山水
即使长夜永昼在一刹那中更迭
政治更迭 也在身边飞速运转
“我想要一双手,捧住我的心脏”
“我想要一支烟,抬出好些个典故”
我以光速时间穿行
几千年的时间吹成碎片
记忆遥远还是地理遥远?
凭借网络 “我已忘路之远近……”
没有地图 何来地理?
唯有山水 不问古今
......
十
黄昏降下来,小路时隐时现:
一颗树、一身孤、一叶轻,
一窟鱼、一溪绿、一石脆,
一只鸟懂得一种沉默,
高士出现了,虚步跨过石桥
我与他一擦肩
行过数千年
同一座山,同一条路
同一布置,拜自然
拜丹青之峥嵘
大树小树,一偃一仰
古人今人,一前一后
随黄公望,走进走出
一段临场经验
十一
从日常中逃亡
向飘渺隐去
我的衣袖鼓荡起新鲜负离子
双脚交叉踮地
我能否推开崇山峻岭?
面如绿色悠然行在画中
跨深潭、走幽涧、飞危壁
绢衣拖动着侠骨一列
穿林海、履云气、嚼松果
记忆托付给一根香草
问长者、息水边、听落叶
在一颗千年古樟树下昏昏欲睡
还有什么野兽没有来到我的身边?
到画中去、作画中人、自倘佯
没有一个美学上级可以呼唤你!
你不是从画中走下,而是
从人间走入、走上、走反
从虚无中逃脱
向植物隐去
遁形术输给进化论
一物降一物
时间降住所有
十二
每天,上千句话语中
有一百句谎言
我们拥有的43块肌肉
可以激起脸上的上万种表情
这是我成年后读到的科学数据
“每天”,你是我的测谎仪
坐在人工湖边,意识却远遁
肉身扎进地气 与它贯通
红嘴黑天鹅飘然来去
坐中有阿潘,言谈唯白夜
两只金鹅游出四条弧线
唉,且住,还是谈谈那幅画:
收拢,置于火中
收藏家焚以为殉
这是一个中国式公案:
火,带走人的万般无奈
后世,享用他的千重风采
“死亡也有牵挂 不得安宁”
一幅画的命运比创造者更有力:
战争、烽火、王侯 公卿的私囊
卷起千山白鹤
皇帝的宽袍大袖
击破一地沙砾
醉卧花下,题款补缺
皇朝坍塌,文人流徏
一幅纸画断成两截:
一截在东,一截在西
一朝合璧,遂成政治
还是随黄公望 走荒寒之境
洒落一路骨相气韵
从移步换景的步幅中:
中年走过,老年走过
生涩走过,劲气走过
老辣之心与老迈一同走过
溢出画面的二度空间
劈面兜住了我
随黄公望,走过前景
走过中景,再走过远景
流动之步,成为手段:
1350年的慢走,走成一段微电影
1350年:溪山清远
成为2012年的当代题材
十三
读西川译《盖瑞.施耐德诗选》
知牧溪为画僧为南宋四川人
画龙虎、人物、芦雁、枯淡山野
遗大量画作于日本
成“日本画道大恩人”
使我知有日本古藉《松斋梅谱》论牧溪
感盖瑞.施耐德喜牧溪画
叹其知有牧溪不知有富春山
想“山即是心”“心即是无”
读西川译《盖瑞.施耐德诗选》
十四
江湖上流行遁形术
少女右手执剑
是峨眉派不是青城派?
我遁作一只蚌
如同被某人含在嘴里的坚果
壳厚、里薄、呼吸即自由
不出一声 不发一言
——一只大网捞走了我
我遁作一条河流
清澈因此充满了我
从前世里兜起旧云朵
上千上万的涟漪
争先恐后爬满全身
——一只石子击中了我
我遁作一间草堂
素色 空荡 一位隐者
居于榻上 茶香 茶冷
端看参天古松下纳入的晚凉
——一阵狂风吹走了我
我遁作一枚月亮
冷光便蓄积一派浩然之气
我照千古 千古照我
裹挟着我一路潜行
——一片乌云撕破了我
从“有”向“空”透去
从“临”向“悟”
从物质中逃脱
向植物隐去
遁形术输给进化论
一物降一物 时间降一切
时空错综的行旅
与
不能抵达的昨天
十五
大红春节 龙呵凤呵浮现
大红 是当代颜色
中国红——孤独脆弱的胭脂
是你们需要的
烟火寞落,依稀看到经济萧条的冲天炮
战争,又见战争身影
几个狂人喧嚣在
互连网的每一个节点 跳跃
雾霾Pm2.5吞啮了江山社稷
“纸上的行走是有氧呼吸”
铺开台布,拿出镇纸
让我凝神聚气
一头扎进黄公望的三度空间:
山川莽莽,最为元气
我们没来之前,这里无形无迹
江山不用起稿,竟无一丝俗气
脚掌踏入之前 青苔如衣
目光如狼毫 挥舞有致
走兽花鸟悬在古人的身边
青色霾色之纸 落下记忆
一层若游丝 二层若粉末
三层四层若皮肤细细揉动
五层六层制香如兰
七层八层吸纳晴川烟霭
九层全部攒入我眉心 化为能量
二十四
层层叠叠压下来的梦
渐渐压紧我
像一把古代绢扇
渐渐的黑暗中
满满坐着 居心叵测的人
偷偷哭泣 泪水寻找每个人的眼睛
咯咯作响的关节
让我心烦意乱
我的眼光被改变
齐齐载向那个具体的东西
有过多种可能,你只告诉我们一种:
无限?谁要谁的无限?
时间不再要紧,永恒向哪里奔去?
一幅长卷如此说:
胸中丘壑如此说:
江山并不多娇,人心多娇
一个问题 让我身重如山
另一个问题 让我神轻若羽
朝谁说“好吧”
哦,谁在说“如此作结”:
阿翁下笔补秋岭
淡韵扫之沙地前
委曲千山共渺濛
得意数枝效庭檐
风来润毫麻皮皴
墨破含山矾头掩
几年归此三丈许
一朝合壁百世传
注:在第二十四节的结束处,诗人拟写了一首古诗“题跋”,与前人留下的“题跋”和“印鉴”遥相呼应:
关山月可染
望云生雄才
何必醉天地
抱石袖手回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题跋”也兼有“印鉴”的功能,因为其中藏了五位现代山水画家的名字,分别是关山月、李可染、赵望云、黎雄才和傅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