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

有时我觉得，一个城市的黄包车夫，就是一个江湖。

我时常会乘黄包车出门。我坐在车上，常听到车夫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同路过的同行打招呼；这仿佛是一种微妙的暗号。如果前面也有一辆黄包车，那我们的车就绝对不会超上去，那时我就只好看看贴在前面那辆黄包车背后的小广告。当然我也不会不耐烦，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江湖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规矩。

那些相对年轻的车夫，臂上都有纹身。夏天，他们把黄包车停在树荫下，以一种很潇洒的姿势盘腿坐着，看到有人路过，便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大声吆喝：“嗨——去哪儿啊？”说着，还故意把臂上的纹身露出来——这更使我觉得他们充满了江湖气。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纹身，是为了给贴在车后的纹身店打广告，还是受了这纹身店广告的影响。纹身店广告和车夫的纹身，究竟哪一个先出现，成了困扰我的谜题。

而年长些的车夫，就显得老成多了。大概是长期蹬车的缘故，他们的小腿上肌肉鼓起，像一个铁球；常年卡着人字拖的脚趾间，也磨出了厚厚的不知几层黄茧。他们省吃俭用，也没有纹身；在最便宜的面馆里，我常可以看见他们，光着膀子，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常在我家附近停车的一个老车夫，一年到头戴着一顶破帽；还有一个车夫，每年夏天穿同一件汗背心，时间久了，汗背心失去了原有的弹性，领口变得极大，整件衣服都垂下去，荡在肚子前面。

我曾同一个黄包车夫交谈过。车夫告诉我，他老伴死的早，只有一个女儿在外省读书。“喏，我就希望她能考个好大学。”他得意地举起他女儿的照片给我看，是一个文静的姑娘。他呲着一口黄牙，笑了。像他这样的车夫，不在少数吧？我想。风吹过，他宽松的衣衫随风飘起，我觉得，他就像武侠世界里那饱经沧桑的江湖大侠。

我真的觉得，一个城市的黄包车夫，就是一个江湖。

不过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数不清的的士和公共自行车充斥着市场，大街小巷里，再也看不到成排的黄包车——那个江湖消失了。可我还是怀念着它。我怀念车夫的纹身、磨旧的衣衫，还有那些难懂的暗号。

“嗨——”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听不懂的方言，江湖回来了么？我猛地一回头，却看见，那只是路人在交谈。

好吧。终究不是黄包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