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雪》
1.
锅炉里的大块猪肉在咕噜冒泡的沸水中被焯成肉白色,鼓风机裹挟着漫山狂野的咆哮而来的大风,灶?不时向板凳上的人吐出一两点火星,掺在陈年柴堆里的竹块噼啪作响。他探头望着一块块发红发烫的黑炭,看火舌拥抱顶上的和大锅,望不见炉?深黑的尽头。
“我去铲点雪。”
他抓起鹅黄色羽绒大衣帽子,伸手要抓起倚着柴堆的铁锹。铁锹太老了,木头柄皆已发黑。他觉得是自己漠不关心的眼神触动了铁锹褪色的活力,空气中有了一丝颤动传入耳中,轻声的叹息拨动他心底绷紧的弦。
他错愕起身,偏过头试图看清母亲是怎样的神情。然而后者双手一刻不停,刚握着碗大的铁勺翻腾完满锅大块的猪肉,在白雾缭绕里盖上大锅盖,又一手荸荠一手菜刀,在刻痕满满的木砧板上“噌噌噌”切着。母亲背对着他,大红色皮袖套随切菜的右手微微跃动。他看不见母亲额前有一丝多余的细碎发丝。
他转头凝视默不作声的老铁锹,缓慢挨着灰色砖墙,坐在小板凳上拨弄炭火。他觉得自己像是悬在犹豫不决的空气中,进退两难。
火苗渐渐变弱。他拿火钳子夹起一团灰黑的松毛,不慌不忙往里头塞了两根方正的废弃装修木板,按下灶边鼓风机开关,仍不见旺火。
他忽而想起十几年前的冬天,守着大灶慌张加松毛加木柴,把鼓风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直到炉子里一点儿火亮也没有了。
“把火炭呀摆个样子,让它中间架空,火苗会越蹿越高哦!”
他听着母亲温柔沙哑的声音,母亲熟练用火钳夹出多余的木柴,用煤铲儿将焦炭炉灰送至煤灰坑儿里,炉子里的火不一会儿就安静地旺了起来。
2.
“对不起,妈。小满的父母不同意她离开北方。”
他想起初到北方时欢欣雀跃,和千万怀揣梦想的人开启新征程。5平方米的出租屋,没有电梯,不能洗澡。没有暖气的冬天,他缩在军大衣里取暖。他不甘心放弃多年拼搏挣来的高薪职位,不忍分别陪伴扶持自己多年的北方女孩儿,更不忍丢下母亲在这南方的大山里。
“孩啊,妈住在这里很舒服。你放心工作,在北方安顿好,安心组建自己的家庭……妈离不开这儿,别担心妈啊。”
他望着母亲盛满泪花的混浊双眼。
3.
他推开门望着漫山厚雪,天与地、整个儿银白的世界安静地享受着这场难得的大雪。
“雪大着呢,屋外冷,明早再铲雪吧。”
母亲不知何时放下手里的活,轻拉他进屋。
十几年前的腊月里也下过这样的一场大雪。孩堤时期的他爱玩爱在山上撒野,那年冬天很早便满手指冻疮。山里里的雪夜安静至极,屋里的火盆儿里埋着几个小番薯,他挥舞着半张的双手,哇哇乱叫。
母亲也不恼怒,等两人坐在木盆旁的小长条凳上,他不安的双手轻轻搁在母亲铺着毛毯的膝盖上。他不敢轻易抓挠肿得又疼又痒的手,心里却住着一只着急的毛猴,难受得直掉眼泪。
母亲起茧的手很糙,轻柔地给她搽冻疮膏的手指肚却很柔滑,冰冰的药膏暂时抚平他不安的心。他闻着熟悉的药膏香味儿,有点儿香得刺鼻。他傻傻地望着母亲浮起的笑,弥漫着的暖意久不淡却,母亲的眼睛清亮澄明,总让他想起白雪融化后的干净雪水。
4.
他辗转一夜,后半夜才入睡,似乎听见树枝被雪压断的清脆声音。
他看见梦中白雪皑皑的大山,看见小小的母亲伫立在小屋前凝视山脚,听见故乡独白。听见一阵风吹来,吹走了他的梦。
铁锹滑过满是小凹凼的水泥地面,铲起一摞厚雪,声音慢慢变轻变粗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忙拉开厚布窗帘,抹去窗户上白蒙蒙的水汽,看见母亲抓着铁锹,正冲他笑呢!
他赶紧起床穿衣。
他已经忘记父亲的模样了,这一刻,他做出了抉择。
“妈!”
他打开门和寒风撞个满怀,一个激灵,发现雪满山野,送来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