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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纸满天的日子

作者:八月奇迹 发布时间:2019-04-03 19:54:08

             一张纸,度过了一辈子

                                    

引言

讲实话,生在这个年代的我,已经不太知道什么叫做“乡土情怀”了。毕竟,他们有的至少还有家乡可亲,有情怀可抒,还有着属于自己的根。而我,没有。自然村,生产队里的叔子婶子的说话方式,在那时我的眼里,是不尽刻薄的。直到若干年以后,我才有了重新的认知。

正文

我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梦见了阿公走后古宅里的情形,那些个八四年的老东西都已被人搁置,陈设从藤椅沙发再到灶炉上的鼓风机、瓷器、座钟、油灯以及墙上的挂联因为许久没人清扫,到如今都积上了厚厚的灰尘,一个漩涡淹没了过去,也掩盖了年时的历页。

“呼噜噜,呼噜噜噜……”每到年前,家里的鼓风机就没停过,炒舂米,烩大锅,糖焊年糕,炸油饼的声音从腊月响彻到正月,好像灶头的鼓风机也不知道累似得,配合着灶头新点着的嘶嘶爆裂声一道,呼噜噜、呼噜噜地叫个不停,在我的印象里,过年好像就是从它的声音开始的。“呼噜噜,呜噜噜噜”鼓风机和奶奶喂鸡声此起彼伏,鸡鸭家里都有,只是猪肉要稍做讲究,祭祀的猪肉,年前就得从朱发阿伯那预定头整猪,不然年边上猪肉涨价不说,有钱也未必能在这水湾村买上几块上好的猪头肉,好在家里有长辈,和朱家阿伯提上一嘴,就能杀好了送到家里,这也是水湾村农民厚实的地方。

“华子,发什么愣呢?快快快,过去搭把手……”这是我大伯,是个泥水匠,他干的活什当真是没得说,东边红星镇,西边张家村,家家户户修葺盖楼房都找他。就像阿公说的,只要胳膊硬,到哪都有用得着的地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肯吃苦,吃得了苦,老实本分,遇到雇主苛算工钱的时候他也不争。因此,他在我们之中说话是有分量的。大婶婶本家姓朱,挂名的妇女队长,为人倒也泼辣,是个能拍得了大伯板的人;老二是我阿爸,早年入了伍当兵,退役了在婶婶的帮衬下就在邻村寻了我阿妈,婶婶说两人就晌午瞅了一眼,回头说看着顺眼。第二日就一纸婚书就和我阿妈过日子了;三叔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入了赘,当了王家的上门女婿。但在春节,还是会带上三婶婶来过年。

“华子,喊了你半天了,还不来?你这是要累死你三叔啊”只见三叔打笑道,见我没有动作,他便故作放下了刚抬起一个角的八仙桌圆盘,先一步来抓我去帮忙。“哎,这就来。”便迈起步子跑去抬桌。

饭桌上总是聊着家长里短,因为年幼的我只能听个半懂,阿爸也不允许我在大人谈话的时候插嘴,我恰好可以趁着这个当儿,坐在桌上大肆地饕餮着八宝饭,卤猪肉,春卷,偶尔抬头,会发现满桌的大人突然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又突然沉下去。我揣度着估计又是哪个阿伯婶婶在拿谁打趣,我就突然来了劲,放下筷子,一家门的人齐刷刷地看向谁,听他一人绘声绘色地演绎,然后又齐刷刷地看向另一位羞红了脸的。大家笑就越发大声了,笑声穿过了街堂,穿过了灶头,穿过了那一年的日历。

饭后,照常是棋牌的活动,阿爸,叔伯们带着一身的酒气各个准备在赌桌上大显身手,虽说是赌博,赌资却小,无非是图个热闹,也没人真的想过要在今晚从对方身上赢走多少,这不刚准备开始,就开始换零钱了,婶婶们争着收拾碗筷,劝说奶奶别去收拾了,我们这些晚辈,哪管得了那么多,在庭院里便玩疯了,把年前准备的小炮烟花纷纷从屋里搬出来,让姊妹兄弟看看,诺,我的烟花才好看呢!约摸过了几小时,大人们的赌势风水差不多已经见了分晓,输了的想再搬回来,赢得更是揣摩着再赢几盘。这不,零钱不够了,喊着我去换零钱呢!村头王大娘是开小卖铺的,不管谁央我去换零钱,总会嘱咐几句“你自己也买点小东西吃吃……”诸如此类的,也是我最爱听到的。

干燥的泥土极易让人瞌睡,村里没有街灯,平时都是早早休息了的,唯今晚列外,山下村舍依旧寂寂,但黄昏的灯光,散乱的人影是在小路上可见的,少了平日清冷如水的月光,一出家门好像就降了温似的。扑通的鲫鱼好像从饭桌上跳回了池塘里,激起的阵阵漩涡,倒像是在池塘边上过着自己的节,犬吠,人影,连同那卷褶皱的红纸一起消失在了夜里。

那个夜也是在老宅过的最后一个年三十随后大家都急急忙忙的搬走了。只记得有三改一拆、美丽乡村,集体要拆迁去住排房,从此家家都和顺子家一样,有了三层楼高的房子……只不过在那个晚上,大家好像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阿公,大伯,阿爸和村里的其他人相继和城北开发区的负责人签了字,一纸公章盖下来,老宅就不是家了。合同签了,三户人家散落在一个小区的不同地段,可太公辈的坟还是没迁,阿公说,我们的根还在那。

次年我的普高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它是一张红纸,盖着鲜红的校章。阿公显然比我更高兴,嚷着要回老宅祭奠太公太婆,虽然我从不把活着和对生活的期待混为一谈,因为我没有预先想过要什么,生活本身就够激动人心的了。但看着阿公老泪纵横的模样,我还是答应了。黄纸烧了一沓又一沓,风起,它也起;风停,它却不见了,就像迷失在一个秋天的旋涡里。接着,阿公拉着走了一条不认识的路,没有桃树李树,没有桂花白茶,没有翠竹环绕,好像就不该是长大的水湾村。

“诺,这五垄地是油菜,是我们家的;那边,三垄地是萝卜,是我们家的;还有,这三垄是白菜,也是我们家的……”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个70过头的老头子所震撼,搬家到现在,原来从没荒废过手上的锄头镰刀,隔三差五来撒肥料,翻新土,开渠,撒种,总共三十二垄地,真不敢想象那他是怎么做到的。当想象力失去了焦点,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从这无名路再到公路边第二个井盖前的焦灼得黄土地,定格在了我16岁的眼里,他们归属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模糊,它既不是公家的,更不是开发商的,是在那个特定年代与回忆里的一瞬,是阿公口里的“咱家的”。

有人说设计很难,那是因为它本身简单。而幸福无非就是每一个微小的的生活心愿能够得以达成。粗糙的宏志包过压岁钱,那是童年;盖章的红纸传来喜报,那是青年;一纸婚书见证执一人手到白头的爱情;漫天飞舞的黄纸成了沉淀。当然,我也希望还有人能够像阿公一样,在末了的日子里,对那些陪伴自己插管子的人说:

“这个世界再坏也总有能让人开怀的地方,只可惜人总是老得太快,而又聪明得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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