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诺小镇的故事
维尔诺小镇的故事
我独自穿过教堂背后的大麦田,在纳塔河边的小路上踽踽而行,目视着发生在维尔诺小镇的一切。此时的夕阳正一点一点地收藏余晖,又不动声色地藏起星光,他教唆了蝙蝠要在每一粒的尘土上涂满孤独。直到夜幕降临前,这个吝啬鬼才拍拍屁股离开,离开的时候扬起了许多尘土。
维尔诺小镇的镇长就叫维尔诺,他走起路来总爱大摇大摆,他每天腆着肚子出没在维尔诺的每家咖啡店和市政府大厅之间。可在他治理的小镇上却又从来没出现过一起盗窃案。他倡导每个人都去教堂忏悔自己的过错,让神父替你向主宰说明一切,说你良善,说你纯朴,说你是维尔诺的好城民,所以你不用承担任何责罚。
“神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且保证你的过错不再发生。”他总是这么对镇里的人说,“听懂了吗?神会原谅你的……”他每次说完后,都会歪起脑袋,凑到每一个走进市政府大厅的人跟前,再重新劝告一遍。无论走进来的是老鼠还是狮子,最终无一不是心悦诚服地走出维尔诺镇长的办公室,再穿过大麦田,到教堂里去的。至于那些本来想要呈交的状告就从维尔诺镇长的办公桌上跑到了垃圾桶里。
久而久之,城民开始变得比维尔诺镇长还要虔诚了,他们斋戒的时候,能做到一个礼拜都只吃面包和奶酪。
有一天,市政府来了一位新职工,他叫卡恩,他是我所见过最忠厚,最规矩的人了,每天扎在城市建设规划图里,计算着维尔诺的占地面积,把巴掌大的维尔诺镇精确到了经纬度里。他甚至筹备在纳塔河的广场上建起镇长的雕像,于是得到了维尔诺城民和镇长本人的青睐。这项将被记入维尔诺光辉历史的浩大工程不日就开始了,而卡恩理所应当地成为了镇长钦定的总建筑师。
“镇长,镇长!”卡恩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市镇府大厅,“大事不好了,要想在广场上建起一座雕像,就得拆光广场上所有的长椅。”
“那就拆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来请示的么,大建筑师?”维尔诺一边看着昨天的新城日报,一边答道。
“拆长椅倒不难,可流浪汉波比不同意啊,您也是知道的,他从两年前就占了广场的长椅,拆了长椅,他就没处去了,现在正在施工现场闹呢!”卡恩急得向镇长摊手。
“什么?”镇长把报纸拍在了桌上,眉头紧锁,“这该怎么办呢?我还是去看看吧。”
白日未尽,河岸上的市集未散,舞厅的酒精和劣质脂粉的味道夹杂着鱼腥、鲜虾的味道飘荡在纳塔河边,喧闹从广场出发,笼罩了六月的维尔诺小镇。
在白天,这样的红鼻子酒鬼总爱躲在多特蒙德的乡间酒吧里,喝着高纯度的工业威士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乖乖的回到自己的那把长椅上去,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下去。
“让我走?做梦吧!做你娘的白日梦,没门的事,我以前在这,以后也是,让维尔诺去死吧……”波比歇斯底里了好一阵,维尔诺在广场的东南侧的人群外侧耳倾听,他等了许久。
“让一让,维尔诺镇长来了!”卡恩挺直了腰杆,为镇长开出了一条路,施工的工人,凑热闹的城民都推到了两侧,“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梅琳挑着会跳舞的眉毛,张扬而又轻声地对旁边的布德解说道。
“波比,这是公共建设,是城市改造!改造!是针对我们小镇的精神文化面貌和创造活力的大换血,你冷静点,你干涉施工的行为是违反条例的知道吗?我可是有权把你抓到监狱的!波比?”镇长一上来就摆出了他的威严,像父亲训斥儿子一般教导着三十一岁的波比。接着就顺势把他拉到了一旁私语,好事的梅琳侧着身子,两只眼睛向外张望瞪得像核桃那么大,同时又极力地竖起她那肥厚的耳朵想去听听镇长会是如何摆平这件事的。“晚上,没人,抓?不不不,是神,忏悔?”梅琳吱吱呜呜地报了一串自己也听不懂的字,不知道是在向步德讲述还是自语,总之,事情摆平了,梅琳因为没打听到第一手的谈资,便哼哼地离去了。
果然,波比第二天就不见了,有人说夜里还看到广场上有人影,也有人说是昨天下午在教堂外的麦田里还瞅见过他,总之,波比不见了,一夜之间的事。
第三天,广场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坑,这当然也是建筑师的伟大创造,他要为镇长建立一个独一无二的大雕像,可问题又来了,负责雕刻的人们围在了一起,和我们的总建筑师一起讨论着,哪来的原石呢?维尔诺小镇不缺草,不缺林,甚至还能挖出几颗黑松露,可偏偏缺少建筑用的大石。
“镇长,您说怎么办吧?你是个伟大人物,是应该被载入史册的伟人,可您的雕像却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呢?”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你们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镇长第一次向总工程师投以援助的眼神,伟大的镇长束手无策了。
“教堂穹顶可不小啊,要是拆下来,指不定就是块可造的原石,再加上里头那些神邸的建筑……”卡恩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美好规划里,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镇长的变化,镇长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想驳斥这个可怜的建筑师,却又没有这么做,“我劳苦了一辈子,只是建个雕像,神会原谅我的,是的,神会原谅我的。”
清晨,镇长带着施工的人来到了教堂,他一个人做完了祷告,于是就离开了。
一个礼拜过去了,这座无与伦比的雕像建成了,镇长兴高采烈地先一步去审查自己的雕像,高大魁梧,肚子仿佛缩小了不少,站姿也不像他那么滑稽,可——可这眼睛怎么会这么暗淡?不,不行,这是要流芳百世的,供维尔诺镇所有城民瞻仰的雕像,这个眼睛应该熠熠闪光,应该像神邸一样能放射火焰。于是,他大摇大摆地爬上了脚手架,挖下了自己的眼睛,摸索着,按了上去。这位失明的镇长不久就去世了。卡恩替他举行了雕像的揭幕仪式,又举办了他的丧事。
在政府大厅建立了威望的卡恩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新镇长。他很聪明,继任后首先颁布了新法令,打开了市镇府大厅接受人们的状告,然后就彻底拆除了教堂。卡恩小镇的镇长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完全做到了,他能让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载进小镇的律法里,也能让卡恩小镇的人们像崇拜当初的神邸一样崇拜着如今的法律。
直到有一天,梅琳和布德又经过原来的广场,对着那尊没有刻碑的雕像,陷入深深地冥想:
“雕像上刻的老头是谁呢?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谁知道呢!从来都是在这的吧。”布德松散地耸了耸肩,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