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逃

沐子凝望对面树荫下的拐角，风掠过。

然后一直对自己说：“我并不想去、并不想去……”

01.

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高年级的前辈Z因准备校刊而分身无暇时拉入了沐子，而前辈和齐川又是朋友，于是当天他也被拽来。三个人从上午忙到晚上，Z整理好修改完成的文件，抛下一句“你们两个好像很久没见面了，既然都是学理的，一定要好好聊天哦，”就匆匆离开了。

“看起来是已经不早了，文案室也要关门了，你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有的。”齐川顿了顿，意识到好像有些不近人情，就勉强补充道：“我们的确很久没见了，MSN上聊天似乎又有些不大礼貌。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寝室吧。”

“你知道我是住校的？”

“……和Z谈话的时候了解过了。”齐川递上一罐咖啡：“困了吗？看你不是很精神。”

“不了，我不是很喜欢咖啡……”

尽管忙了一整天，沐子依旧察觉齐川在注视着些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夜风拂过树梢，远处乔木所伫立的角落，是校园的出口。

沐子的心中飞速闪过高中时的点点滴滴。

“……你还在为那件事后悔吗？”她可能是觉得这并不值得，于是默默垂下了眼帘。

“是的…或者又并不是。因为我本不应该在这里。你也是。那从来不是一次无关轻重的选择。”

齐川一直在向前走，但视线并未动摇：

“沐子，或者我们逃出去。”

——逃出注定的未来。

——逃出现状。

——逃出、牢笼。

这个想法在沐子心中回响了无数次，最后又以不切实际为借口，化作一片叹息。

“好了，到了。后会有期。”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回到寝室，少年拍了拍沐子的肩膀。沐子回过身，眼前是他灯光下灰白的背影。

02.

有些时候，你会发觉自己有着自由的外衣，实质却是一览无遗的禁锢。

“你们根本不理解我！你们这样妄自修改，有经过我的同意吗？”

就像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为了夙愿中的大学、以及梦想，也曾斩断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同父母进行三天三夜的吵闹与冷战。

“我们也是为你好啊，你这样靠美术，靠你所谓的意境，可以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吗？”

有人阻碍，有人束缚，大多是陈旧死板的思考方式，这样程度的管教，对于执着于梦的少年，究竟会是怎样的亵渎？

但总有人不明白——他们毁灭的是什么，燃烧的是什么。

入夜了，雾气四起。迷惘的背后，曾经有理想的支持。

也只是曾经：

少年最后还是背负上这一切。

放弃了朋友。放弃了希冀。放弃了毕业时仓促许下的约定。

唯有少女仍默默支持起他的生命，打开了盒子，以画室中挚友的身份，违背前途，留下来，伴他前往那所与想象差之甚远的校园。

是同样的身体，但那种语调和处事方式的改变，使少女意识到对方的失落。

“齐川……”

而未来，却仍然渺茫。

03.

沐子突然发现其实两人深谙彼此的所有。

齐川的决定真真切切地引起了她的茫然，她从来没有想过，抛下这两年所学到的一切，再次认真起笔，究竟可以记忆起几分过去的绘画技巧——其实是初心。

然而即便齐川的话勾起了她离开校园的冲动，她也只是劝自己说：“要现实、现实……”

现实。学习自然还是要继续。在台下听老师摆弄身姿解释原理的讲课，以及那些自己在高中时代就未曾弄明白的右手法则和几何解析，真的是全然无解。她有时不紧不慢地在笔记上画下老师讲课的肖像，然后望向窗外，马上就可以看见那棵坚挺的乔木，于是又开始画乔木，所以上完一节课她可能不会有很多收获甚至说是笔记，反而是那些精致的画作，随便一张都可以收获无法预料的赞美。

但沐子却并不感到满意。包括校园里的一次文化节被年级推出来参加漫画活动，进入了全校十强，还得到了展览，沐子却没有那种由心而生的喜悦。

她认为这种感觉是自己想要逃出去的证明。

“一定是齐川的决定打乱了这一切秩序。”她在课上走神时毫不犹豫地把责任推卸给齐川……

然后手机震动了几下，上面映出一行话：“在吗？在就回句话。”

是齐川的消息。

……齐上仙，你可真是神通广大——沐子吃惊地想道。然后随手打上“什么事”几个字。

“没什么事情。傍晚来文案室见我。”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沐子意识到了他所想要做的。

他是要逃离校园。

可沐子却又随手打了一个“好”字，然后猛吸了一口冷气，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打错了。

——哎哟哟，姑奶奶，您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啊。

——您就不能克制一下吗。

她双手无力地抹了一下脸，满脸懊恼，眼神不自觉地左右摇摆。最终还是只能接受现实，看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嗯，我等你。”

“逃离吗……”

沐子轻声自语道。

其实在此刻，沐子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显坚定。

04.

乘夕阳未落时分，沐子赶向了文案室。抛却满脑子无法理解的定律和法则，可以听见一个熟悉的男音，正在呼唤着她。

“可以停下来了。”

沐子疑惑地望去，看见那个男生。大概是从画室刚出来，他穿一身洁白，背着一个工具包，中分短发下的双眼有些神色，表情温和。

是齐川，但明显比以往要来得精神许多。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沐子于是收住自己如同痴汉一般的表情，尴尬地寒暄了几句。

“别说其他的了。就让我们快点切入正题吧。”齐川又一次展露自己如沐春风的情态：“今天叫你过来，其实是想要离开。”

沐子当然清楚。

“我自……可………”

然而却是语无伦次。

齐川竖起食指表示安静，紧接着又含笑说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走了，太阳不会再等待。我梦见的那片薰衣草草地，以小提琴为合奏，爱琴海、英格兰，那些幻想，一直在呼唤着我。”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沐子的声音忍不住发颤。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沐子。”他轻柔的声音吐露对方的姓名。至此，他又望向那棵乔木：明明永远伫立于此，但所谓身怀年华的我们，却始终不敢踏出一步。

随后夜幕笼罩，而月光却倾漏于他头顶飘逝的碎发。

……

“齐川，我们离开这里吧。”

——就像期望着的那般。

“离开这里，重新起笔，重新作画。”

—一切都能够从头开始。一切都还有机会。

“--离开这里。就只是单纯地逃离这里而已。”

——请一定应允我的任性。

齐川眼前的她，不像是她。

但两人在此时却都是最为真实的自己。

“沐子……”他依旧笑着，“是不是，如同幻觉……”

　　下一秒，少年握住了少女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