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来飘去--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漂来飘去
01 八号车厢
二零零八年的夏至,我离开了老街。
翌日无风,偏阴。下了一场磅礴大雨,约莫傍晚变小。我坐在了一辆银灰色的老式车厢里,年年的风雨浇灌,侵蚀,带了些岁月变质的异味。透过车厢的缝隙,看到路边的墨绿的影子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愈来愈模糊。车,开的不是很快但却依稀能感觉到车在湿冷的水泥路上有些晃动。正好我瞭望到她,也就是我在老街的另一位好友,林岚。
我瞭望着,突然觉得视线微微有些模糊,被眼眶滴落的液体给浸湿了。我的好友,林岚,正静酌在齐腰深的水池里纹丝不动,那两颗深情的灰黑眸子凝视着车厢内的我,视线变得愈发模糊。
我端坐在破裂的皮垫上用手抱着头默默流泪。不用想我也知道,水池里的荷花被雨水给拍打成碎裂的花片,然后微风卷香,倒映着一道落寞的倩影。
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喊出。
车,越驶越远,随着雨水轰轰烈烈的消逝在冗长的老街尽头。
雨停了,风吹动了,夹杂着花香开始弥漫。
到了满地都是异味飘荡的火车站已是傍晚。橘红色的球体在晃动了两下,就开始慢慢的沉淀下去,仿若是一团白净的布块在水杯中吸足了水就开始摇摇欲坠。惆怅和落寞的姿态在红色绣金的帷幕下慢慢晕染开来,就仿佛那团吸足后的布块又被倒进体积更大的水盆里,慢慢撑开。
走上月台,发觉锈迹斑斑的灰铁牌子上有着温良的触感。
坐在八号车厢里,望着窗外人满为患的身影依次模糊。偶尔掠过一个灰白车站,视线一阵摇晃,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趴在窗外,望着似乎那没有尽头的铁轨,慢慢有了困意。
火车平稳的在那冰冷光滑的铁轨上行驶着。一个又一个的灰白车站,一座又一座的青山轮廓在成了我远离故乡见证者。
一排又一排落寞的飞鸟蹁跹掠过,牵引着我那一缕飘忽不定的思绪沿着远方陌生而绮丽轨迹摩擦飘去。来之不易的困意与之飞鸟的寂寞身影一同斜斜的消散在苏州深远悠扬的暮鼓晨钟的旋律中。
此时我还尚未向那些岩穴之士一样能够细细的去品味旅途这番宁静致远的细致风景。而在我其后那一次次的远离故土,沿着远方陌生的冰冷铁轨行驶的时候,我不禁开始慢慢的追悔懊恼。为何没有好好的嗅一口老街雨后黄昏的独有香气。为何没有在灰白车厢行驶前的那一刻好好的看一看林岚那双精致的脸颊。
以至于生命中的一些人、一些事向那坚硬闪亮的果核一同明明灭灭的镶嵌在旅途的风景中。
当我依次的趴在八号车厢的窗台回忆时,感觉一切都过期了。蓦然回首,那些怅然若失的回忆都没出息的往时光那边倒戈。风空洞洞的吹过我的胸腔,将记忆绞成一块块碎裂的玻璃片。然后总有那么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挤出,就像奶牛在挤奶一般艰难。
在那个绿而充实的年华里。在那节八号车厢里,我慵懒的趴在窗台上透过明净的玻璃,我开始喜欢默默的幻想。
幻想我飞到布拉格去看绵延千里的雪山,然后一排带着梦想的飞鸟斜斜的在我的视线中消散。幻想我坐着八号车厢,来到布鲁塞尔喧嚣而空洞的机场,搭上航班,飞去拉萨去看湛蓝的湖水……富士山飘零的樱花……
搭着八号车厢,沿着远方冰冷的铁轨慢慢向陌生之地靠近。
02 曾经的碎片
蝉鸣消逝,凉风习习,炎热漫长的夏至很快就进入尾声。真的很漫长,就宛如欧洲电影的片尾字幕一般漫长的在大屏幕上闪过。
距离离开老街前往广东已经有好些年了。
炫目的光线从明净的玻璃外斜斜地射进,溢满整个教室。我安然的端坐在犄角旮旯,偶尔有着几双深灰而闪亮的瞳仁目不斜视的掠来。
我毫不理会。继续翻阅手中那本张爱玲的散文集,细细品味。偶尔会望向窗外,许木正在骄人的阳光下打球,小A在……余光移动,正好瞧见一位和我一样默默蹲在角落的学生。当然有所不同的是,我是男的,她是女的!性别上有所差异。
她时常倚靠在光滑的桌面上,用那修长白净的手托着精致的下颌,端详着前方。亭亭玉立的姿态就如秋韵的三灶路旁的悬铃木上的枝叶一般耐人寻味。长长的三千发丝就向安赫尔瀑布的水源有层次的垂落,披散在香肩两侧。随意绾起,将那清瘦单薄的身材刻画的淋漓尽致。
我凝视她的消瘦背影,默默想着,她定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女。以后或许能成为向张爱玲一样或者是向安意如一样的大作家。当然我更希望她能成为步非烟一样的作家,心中想着。感觉有点矛盾似的。
蓦然间,她猝然回头,还来不及去看那飞舞的青丝,两人的慌张视线正好对上。那一刻,窗外苍蓝的天壁仿佛将我心中的怯懦给倒映出来,空气慢慢的凝固。以至于从那以后我喜欢深邃的夜空,可以包容一切黑暗和怯懦。
然后她柔和的目光仿佛在头顶飘动的云片中缓缓化开。给人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我不忍心打破,也无言,只好默默等待,等待对方发落。可是就这么一会儿我就感觉脸中的温度骤然上升不少。前排女生微微一愣,闪动着黑黑睫毛,明眸皓齿的对我笑笑,像是一道耀眼的流星蓦地划亮夜空,明亮明亮的。
你好,董韵。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惊讶,她用手敲了敲了光滑桌面上的课本,闪着亮光的封面上是我用笨拙的手笔堆积出的笔迹。
我叫苏铭。
你的名字很有韵味,像个作家的名字。
嗯,好多人都这么说。
真的很美,这个名字。我脱口而出。
谢谢!随即她莞尔轻笑,贝齿在灿烂的阳光下闪动着刺眼的光亮。你好瘦啊!像块排骨!她轻声说道。
你才瘦啊……
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在以后的年华里我们俩经常一起放学回家。正好我们是在同一个小区的。每天晚上放学,我们提着挎包穿行在三灶的街道上,然后再枝繁叶茂的悬铃木下看会儿书。时光就这么在工业城镇头顶交错而过的肮脏断云中脱落。
拽着挎包,急匆匆的奔进‘鸿雅花园’,向电梯冲去。
每天依然如此,高一的学习生涯就这么安然的拉下帷幕。
对我而言,就仿佛毕业骊歌提前的在宽敞而又忧伤的教室里舒缓。在那个有着紫堇,木棉的明媚三月里,你笑一下,我就可以高兴好多天,你哭一次,我就可以忧伤好几年的单薄青春里,我们的记忆都被悬铃木枝桠间摇晃的斑驳树影给拉扯成仓促的形状。
我以美术生的身份安稳的进入令人眼馋的文科班。然而我并没有表现的如何的高兴愉悦,相反的脸中经常的挂着些许的落拓。
朋友许木转学了,董韵去了理科班(这是我一直无法想通的事,适合去文科班),小A也缀学了,离开了我的大城市。(没有告别)就剩我一个在文科班里孤军奋战。或许小A还煽动着蝶翼一般颤动而色彩斑斓的轻盈心情,飞向更加繁盛而华丽的大城市。
或许那里还有着她喜爱的暮春樱花,轰烈的飘舞着,迎接着她的到来。
或许穿着奢侈白色衬衫的青年正在悬铃木的树影下,拿着一只波西米亚的水晶杯向她宣告着爱情誓言,悠长的就好比欧洲烂漫电影的片尾字幕,长长的一大节。
在日渐明媚的春光中, 许木或许能够在布鲁塞尔的华丽机场登上前往乡村的航班,兴许以许木的性格还能在札幌的最后一班地铁的落地窗里瞭望到田间突然腾空的飞鸟。
离开了,都走了!走的好啊!就剩我一个人傻傻的在摇曳着手中的手风琴。破碎的声音是那么的悠长悲怆。我走在三灶街边,看到悬铃木已经枝繁叶茂了,斑驳树影婀娜摇曳的从宽大的枝桠和浓厚的叶片的间隙间投下,投下的仿佛是我那深邃的暗影,一排排飞鸟又在翩跹了,季节开始循环,我知道又一个学年要开始了。
这个孤独而又漫长的假期我能否安然的度过呢?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试着在一张张白净的纸片上书写着午后的深刻思念。将一个十八岁少年的犹如岩浆一般滚烫的情感给一笔一笔记录下来。
第十七届全国绘画大赛的获奖证书在六月份颁发下来了。这是的确是一件可喜的事情,我行走校园里,总能听到一些同学虚伪的祝贺。
而我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去听那些伪足内敛的“生物”的声音,因为此刻学校正播放着:平克·弗洛伊德的《A Great Day For Freedom》
高雅的旋律蔓延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On the day the wall came down
They threw the locks onto the ground
And with glasses high we raised a cry for freedom had arrived
On the day the wall came down
The ship of Fools had finally ran round
Promises lit up the night light doves in flight
I dreamed you had left my side
No warmth, not even pride remained
听着听着,就想起五月份小A对我唱着平克·弗洛伊德的这首歌的场景。那是温馨的画面,好比一幅可以燃起你的激情的水粉画。彼时,再度听着这首歌心里这种感觉我无法说出,只是感觉有点难受,有点疼痛,有点想要落泪,仅此而已。
在这段漫长的假期里我死命的在回忆。
我清晰记得那是一个怎样的一天。苍蓝天壁下的光线是多么的暖人,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时间。在暑假渐渐慵懒的空茫里,我不断的回想,要将它死死记牢,生怕向时光倒戈。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将时光给拽住,狠狠的打他一拳。
我反复用着手中的6B铅笔将小A,许木,绘在4K的素描纸上当然以至后来的董韵。我极其细心的刻画,一笔一笔勾勒。线条,轮廓,行,阴影,背景…
苏铭,这张画我要!小A撅着嘴巴哼道。
许木眼睛一瞪:小A你一女孩要什么画啊?给你,你也不懂的欣赏。干脆,我收了。
我对他们翻了翻白银。
你们别争了啦!董韵打圆场。
还是董韵好。来,董韵你做个证人。许木笑道。
那个,那个,我想要它!董韵伸着修长的手指,指着画架上的素描画。不好意思的笑笑,笑的很纯真,很甜美,我清楚记得。
然后许木,小A无奈的差点驾鹤西去。
炎热的夏至里,小A总是嚷着:好像去哈根达斯买一杯杏仁香草冰淇淋。
然后大家白了她一眼,留下她一人尴尬的笑笑。
是啊!她走了,不知道有没有去哈根达斯,有没有她向往杏仁香草冰淇淋。我只能默默的祝福。
以后的我们包括许木等人的年华或许会向经纬一般,永不相交。
往事都成了过往云烟。
往事都被空洞的风碾成了一地的碎片。我站在风的口岸,拿起扫帚将这些触人伤痕的碎片扫进心海的最黯然的旮旯。
02 年华里的倒影
九月份我过了十八岁的生日。那些用花束编织的美好祝福,一字一句的将我的年华给框进光环和阴影笼罩下的交界处。时光慢慢的在一座华丽而又绝望的青春花园里沉淀下去。
我背着画架,走进那个陌生的文科班。路途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摇头晃脑的行走在喧嚣的悬铃木的阴影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齐刷刷的掠来。令我茫然若失。
脑海里的记忆猛然出现一大块凸显的白色,这种场景就好比你辛辛苦苦绘好的一幅银灰色的精致素描画上突然被人擦出一块斑驳的白点。令你心里有着一股彻底绝望的悲伤。
没有了他(她)们……
或许这样也不错,一个人可以平静一点。一个人学习的文科班,一个人的悬铃木下休息,一个人走过的一条街,仰望一片又一片的璀璨星空。
或许也可以结交新的朋友。
拿起笔用着扭曲的线条将素描画上的白色区域给涂黑。
你好,我叫艾新。
……
某年某月的那日,阳光明媚,我走进了广州的灰白车站,登上前往浙江的列车。
我依然端坐在八号车厢的窗台上。回忆老街的冬日。
天光下的冗长街口里,那些杂货在雾霭下显出一圈圈浅浅的轮廓来。白色的塑料袋,废弃的易拉罐……
火车的嘶鸣蔓延着冰冷铁轨一直一直的延续下去。
我慵懒的趴在窗台,光线被阻隔在素白的帘子外,只在窗台脱漆的铁皮上留下一圈光影,仿佛是年华里的倒影。默默的想着:
生命成长岁月里就该忙碌的漂来飘去,并将以悲伤的告别和愉悦的开始慢慢的延续,随着火车下冰冷的铁轨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