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岁月·人生

  “采茶非采菉，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

春天的晨曦亮起，山林里会重现生机。阳光调皮地钻过无数枝桠，暖暖地照耀着满山的茶树，空气中有淡淡的茶香，随一缕清风在鼻尖散开。在一片光影中，我看到奶奶佝偻着身子，在茶树丛中摘取茶嫩芽。灿灿的阳光会把她的白发染成金黄，浅浅的茶香会使她的双手沾满山林的气息。采茶后，奶奶背着沉沉的竹篓子，用她满带茶香的老手，轻轻牵着我，踏上下山的路。我偷偷摸着奶奶手上的老茧，大概是太厚，我那调皮摸索的手指，丝毫没有引起奶奶的注意。

奶奶用一种似乎轻快的步调，来到一间我从未见过的小土房。斑驳的墙，简陋的小土房。一口灶台，堆得如我般高的柴禾，一台小门和一扇小窗。阳光静静地照射，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细细的灰尘，一切都镀上一层淡金色。奶奶将背上的竹篓脱下，侧翻后将茶叶倒入箕畚中，没有一粒茶会掉落在水泥地上。无数茶叶嫩芽饱满地躺落在竹箕畚中，一颗颗都满山林原有的姿态。积蓄的力量，是前夜雨水的滋润，还是早晨的朝露赋予它们的活力？

那口大锅极为倾斜，有好几次，我以为锅就要倾倒在身上。奶奶戴上厚厚的白色棉手套，在一旁看着我，嘴里还有嘲笑的话语。这时候我便知趣地乖乖站在一旁。奶奶用双手掸去小木凳上的灰尘，将我安置后，开始这份将耗去她一上午的工作。

将火烧好时，大锅变得极烫。奶奶搬起箕畚，轻放在大锅旁，而后将茶叶片儿翻弄着轻扔进锅里。箕畚空了，锅便满了。奶奶将身子前倾，两只手臂在锅中挥舞着，绿绿的茶叶在她的手中跳起舞，每一颗茶都笑着跳起，在半空中做了短暂的停留后便掉落，主角又换成另一批。奶奶特意让我坐得远些，可我还是能感受到大锅散发的热量。可想而知，在大锅的高温下，奶奶双手会遭受怎样的磨练。阳光依旧，奶奶成了一个可爱慈祥的魔法师，用双手指挥着每一粒嫩芽，该怎样跳跃才能更高，该怎样掉落才能受到更少的伤害。阳光下，我看到奶奶额头密密的汗珠和紧抿的嘴唇。看到我时，奶奶的眼中盛满关怀和笑意。

越来越香，越来越浓。茶香掺杂着山林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沉淀的味道，在小小的土房里飘散，会伴随着门外等待已久的清风，悠悠地萦绕整个山林。原先满锅的茶叶，在高温的烘烤以及奶奶无数次翻弄下，渐渐萎缩成半锅。饱满不再时，绿意还在，增加了一层墨绿色特有的深沉。

杀青完成后，火势便可以减弱。奶奶手臂的挥舞幅度减小，但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揉捻的力度更大了，茶却在锅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欢欣地问奶奶还要等多久，奶奶的脸上布满笑意，皱纹像深深浅浅的沟壑，也像茶叶上的无数褶皱。

“那奶奶，我给你读首诗吧！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堤水满溪。童子柳荫眠正着，一牛吃过柳阴西......”

彼时的我正努力地识字，诗中的内容全然不懂，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听着，她只是喜爱陪伴在我身边，看我嬉闹。

待到茶叶完全成型，奶奶也不停歇。她依旧前倾着身子，头却像是埋在锅里。每一片茶，都虔诚地仰望着土房顶，等待最后的结果。奶奶拾起放在一旁的箕畚，将茶小心地捧入其中。我这时才敢摸摸那口大锅，却还是觉得烫。

“做人做事，要像茶一样，经得起高温的磨练，经得起热水的炽烫，这样才会有久久的清香，才会有所收获。囡囡，你要记着哟！”

思绪有如清风在山间回荡，带着淡淡的茶香飘回。身旁的奶奶，垂垂老矣，很多年都没有做过茶。每当我困惑时，当我看到茶时，当我想起这段时光，回想起奶奶的话时，我总会闻到悠悠的茶香。没有清苦岁月的磨难，没有艰难险阻的沉浮，没有痛苦酸辛的磨砺，没有浮躁骄纵的沉思，大概也没有茶的香醇，没有人生的攀登。

“人生如茶，第一道茶苦若生命，第二道茶香似爱情，第三道茶淡如清风。”

愿这路上会有茶香伴随，会有清风微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