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8题】爱，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王田）

爱，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  

王田

【礼物】 L的日记：

我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北方，在人们的印象里永远都只有干、冷这两个形容词。不过，我的家乡在青岛，有大片大片蓝得不像话的海。可以说，我就是在海边吹着海风长大的姑娘。

1997年，我来到南方，来到我以前每次读到“莲叶何田田”就会忍不住勾勒的江南。不过，这是一座山城，一座四周都是连绵山脉的小城镇，仿佛离海有十万八千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生活。

3年后，我很荣幸地成为了一个女孩的妈妈。她仿佛是一个天使，突然地来到我身边，在明媚的三月。我给她起了名字，叫“楠”，取自《诗经·汉广》里一句“南有乔木”。

也许是作为妈妈的本能，从怀孕那一刻起，我就对天发誓：我将尽我所有去爱她，保护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2002.4

【遇见】T的日记：

今天有学校艺术节的演出。隔壁班有一个特别高特别白的女孩子真的好厉害哦。台下站着的那个拿着单反全程录像的阿姨应该就是她妈妈吧，辫子又黑又长。

那个阿姨跟我妈妈是不一样的漂亮，我妈妈是那种很符合江南女子的漂亮，用我们这边的方言说就是“水灵”，而她是看起来是很健康，很挺拔的漂亮，有跟这里大多数女人不一样的气质。

其实我好羡慕那个跳民族舞的女孩子，好像她的每一场演出，她妈妈都会拿相机全程录像的呢。

羡慕。

                                                                          2008.5

【重逢】T的日记：

将近十年前，就让我羡慕了很久的那个女孩，成了我的初中同学。后来上了高中，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这被我称作“缘分”。

可能是山里的孩子大都向往海，所以当我知道楠的妈妈是北方海边的人，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而我们每次谈到北方，谈到海，她都会一脸骄傲地自豪。她也曾跟她妈妈约定，将来要一起去她妈妈的故乡，那片有海的天地。

                                                                          2015.11

【幻灭】L的日记：

一周前，单位的体检结果，让我不得不去医院复查。医生的话让我感到绝望，是四十多年来最绝望的绝望。

以后的生活，仿佛是一条幽僻的小路，我明知道险象迭生，还得鼓励、逼迫我女儿走下去。而我，却不能陪她一起向前了。

我得了直肠癌，是中晚期。

说实话，我并不害怕死亡，并不为自己将要离开感到恐惧，只是单纯为以后无法亲眼见证女儿的各种仪式感到惋惜。更多的是，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以后，她能不能独自面对生活，而我却不能在她迷茫时，拉起她的手大步向前，无法在她伤心时，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背。

近段时间，我总喜欢翻看以前的相册。泛黄的照片里，是她刚梳好她长长的辫子后明媚的笑，是她盘腿坐在地上摇头晃脑地背《弟子规》的严肃，是她化着浓妆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自信与从容……每到这时，我都会开心地笑，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我伸出食指，然后她用小手紧紧拽着摇摇晃晃向前的小丫头了，可她还是个一直怕黑，怕打雷，怕闪电的女孩子啊。我突然好怀念食指上满是她黏黏的汗液的感觉，好想再手把手用粗糙的线条在画本上教她画一次儿童画，告诉她，这是路，是弯弯曲曲的小路。

那段在幼儿园里因为老师问她黑板上的孔雀画得怎么样，她很认真地说了“不漂亮”后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以后噘着嘴巴一脸不开心的记忆还清晰如昨。不过，那时她让我引以为豪的率真可爱现在却让我感到无比担心与心疼。十多年后的现在，她依然是天真到看见不喜欢的就会转身就走的小孩。可是亲爱的，如果以后没有我的保护，你还能这样一直乘风破浪吗？

是的。我很担心将来她会因为性格里的骄傲和倔强而受到很多不必要的伤害。但我更希望，她一直都像条可以在孩子的世界里穿着防弹衣的大尾巴狼，开着小坦克横冲直撞——毕竟，这样也比她在没有我的生活中，一个人眼神忧郁，目光呆滞地坐在角落里好很多。

即使前方的灯熄灭了，我也想听见她爽朗的笑。

                                                                        2016.4

【祷告】楠的日记：

突然有些害怕了。

一直以来，什么都挡在我前面，甚至可以用魁梧来形容的妈妈突然告诉我她病了，需要到杭州看病。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还是那个强势的女人。直到我偶然听见爸爸在跟别人打电话说她得了直肠癌。我特别想冲过去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我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在他们面前开心地笑。

路还得继续走，生活还得平静地过。我只能默默地祈祷：他们一定知道这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波涛汹涌之后，还将回归风平浪静。所以他们决定一直隐瞒——反正妈妈的病会治好。

这样虔诚地祷告，上帝一定听得到。

                                                                        2016.6

【追梦】T的日记：

几乎每个周末，楠都会去杭州看妈妈，一路奔波。

昨晚是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照例有她的节目。灯光下的她，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开场时音箱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小时候，总是梦想穿上一双舞鞋……”那段叫《追梦》的舞蹈，得分是不出所料的高。

是哦，一个在展现自己童年生活的舞者，怎能不感动观众？

我下意识地回头，仿佛是一种默契，我看见了站在角落里她的爸爸妈妈。他们满脸微笑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儿，尽情展示自己的风采。

不过，这一次，少了那台单反相机。

后来楠说，看她跳完，妈妈说了句“跳得不错”就回家了。因为她刚从杭州医院赶回来就来了学校，风尘仆仆地。现在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于是我开始怀疑这是阿姨看女儿的最后一场演出了。可是，她明明是直肠癌中期啊，不是把直肠割掉就好了吗？不是治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吗？

                                                                      2016.12

【愿望】L的日记：

在医院暗无天日的化疗、放疗里，我无数次地梦见自己回到青岛，回到那蓝得澄澈的海边。仿佛在预演着不久后我一个人在天堂的生活。

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曾经有个段子好像说的是“中医让你去看西医，说明你病得不轻。西医如果让你去看中医，那就说明你没救了”，只是没想到当时只当笑话来看的东西，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几个月前那段叫《追梦》的舞，也许真的是我能看见她跳的最后一段舞了。那天我没带单反，我想把她所有的曼妙都深深地刻进脑海里。可我现在后悔了，因为我现在特想一次次地回放那场演出了。

其实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也是个跳民族舞的女孩。所以每次看她跳舞，我都会觉得那就是我的生活，她在继续着我的愿望。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所以我希望她能一路翩翩起舞。

                                                                      2017.6

【回家】楠的日记：

妈妈从杭州回来了。医生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去上班了，只是她一直说腰疼，所以就在家先待着。总之，是好事吧。

我去老师那里办了通行证，每天中午回家去陪她。她看见我，总是开心地笑。这段时间里，我也觉得比以前踏实了许多，毕竟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她。

                                                                      2017.7

【告别】L给楠的信件：

女儿：

我马上就要去医院了，我告诉过你爸爸，如果我昏迷了，不要抢救。

当初我们的约定，就等来世再兑现吧。

是谁说过“只要心中有海，哪里都是马尔代夫”，可我觉得重点是跟你在一起。将来，如果你觉得生活无望，就去青岛看海吧，也许你会突然变得豁达。

今后，我会走上另一条路，可能就是那条通往天堂的路。所以，以后我们就不能一起沿路去赏花了，所以我也无从知晓，明年你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油菜花开得有多绚烂。是挺遗憾的。

好像中国人总喜欢用“走完这一生”来形容去世，那我应该也算是快走完这一生了。“漫漫人生路”上，我从海边一路跋涉来到山城，我欣赏到了沿途的无数风景，我很满足。而你，还有五个月就成年了。成人的世界没有孩子的世界那么澄澈透明得发亮，但也有它独特的魅力，所以你要好好享受、珍惜。

还记得我们一起的旅行吗？当时你给我的总结是“累并快乐着”，人生路也就是这样，如果你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脚，但你要记得，前方的美景在等着你。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你名字的来历。“楠”的繁体字是“柟”，也就是慢慢地长大，经过时间的沉淀成为参天大树。这是和胡杨不一样的气质，有沉淀的芳香，是不倒的灵魂。那么，我的女儿，是不是即使是要突然地成长，也能坚毅而恒久呢？

                                                                            妈妈

                                                                         2017.9.24

【陪伴】T给楠的信件：

南有乔木：

我该跟你说些什么呢？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好像是小四说过，死去的人如果听见身后有他爱的人在哭会忍不住回头，灵魂就不能升入天堂。所以亲爱的，你别哭啊。（不过，你真的想哭也没关系。因为只有坏人才会下地狱，好人都是可以去天堂的。）

从开始到未来，你的每一场演出，你妈妈都是那个会举着单反站在台下一脸自豪地笑的人。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缺席你所有仪式的人，只是你能不能看见她的问题。因为她是始终爱着你的人，这一点，你可以深信不疑。

关于妈妈，你其实比很多人幸运。因为你妈妈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她给你的教育，让你成为了一个足够面对所有困难的人。我想，可能是上帝觉得你已经可以独自成长了，不需要妈妈牵着你的手了，所以才让她去了近乎完美的天国，让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你，为你的未来祈祷。

你知道吗？《山楂树之恋》里，得了白血病的老三曾对静秋说“我要你好好活着，为我们两个人或者，帮我活着，我会通过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通过你的心感受这个世界。我要你结婚，生孩子，我们两个人就活在孩子身上。孩子又有孩子，我们就永远都不会死，生命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你活着，我就不会死。但是如果你死了，我就真的死了”。我也要你好好活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妈妈。

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她的血液。你的言行，都带着她的气息。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让自己开心快乐，然后去完成你的，或是她的梦想。这样的话，远在天国的她才能安心。

我想，你妈妈就是那个比谁都想活下去的癌症病人，因为你是她的牵挂。只是她也无法阻挡病魔的突袭，所以你要原谅她早早地消失在你的视线里。

对，就是视线，而不是世界。我相信，你也要相信。

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不仅仅是我，所有爱你的和你爱的，都将永远站在你身边，陪你走过漫长的路。我们都是你永不枯竭的河，陪你跨过无边的海。

                                                                      永远爱你的T

                                                                       2017.9.26

【呼唤】楠的日记：

妈妈。

这么多天，我都不敢叫出这两个字，我怕我会突然哭出来。

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九天，我回过学校，看见了T放在我桌上的信。我大致看了下就塞进了抽屉，我努力地尽量不去想起你。

现在是中秋了，我没找到你曾告诉我里面住着嫦娥和玉兔的月亮，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次？

妈妈。

其实我之前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就像你说的，记下每一天的心情，作为行走的痕迹。可是近几天，里面的文字，都像是在跟你聊天，像是夏天里，我们一起在河边散步的样子。

早就知道珠穆朗玛峰上的研究站可以写信到达，就连月球的空间站，也可以写信到达。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就可以把想说的话说给对方听。

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以前那段一到周末就去医院看你的生活是那么幸福，仿佛每个周末都承载着所有的希望与寄托。毕竟现在，我只能捧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你的名字发呆，不小心按下“快捷键1”就会出现一长串早就烂熟于心却永远无人接听的号码。

妈妈。

我在叫你，你听见了吗？

                                                                        2017.10.4

【尽头】楠给L的信件：

妈妈：

今天我十八岁了。路边的油菜花黄得发亮，跟以往一样。

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但我相信，如果我参加演出，你一定会站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举起单反相机微笑。所以将来如果有机会演出，我还是会去——当然，舞蹈也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可能小时候的记忆，真的不容易抹去吧。

你肯定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所以我现在来到了青岛的海边，这里有成群的海鸥，碧蓝的大海，金色的沙滩，就像你曾经描述的一样。于是就很庆幸选择在十八岁这一天来看了这片海。

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你要相信，我会背水一战。到时候，我就真的算是跨入成人的世界了。

在我看不见你的这五个月里，我冷静了很多，学会了很多。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还是会特别想你，但我发现，前方还有更广阔的海等我去拥抱，只要我带着你的祝福坚定地走下去。

                                                                       女儿

                                                                     2018.4.5

作者姓名：王田

学校：浙江省遂昌县遂昌中学

年级：高三

班级：14班

指导老师：肖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