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组第12题】梧桐萋萋（俞思婷）

  梧桐萋萋

  这是我的故事。

一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她的脚步声轻盈得像一种叫“麟”的动物，由远而近。满地带着黄斑的梧桐叶蜷曲这手指在她脚边随风摩挲着地面，窸窣却不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林间小路。

二

  不同于其他女孩，我更偏向于像男孩那种爱玩的天性，最后这无数次被大人提起而作为笑柄的天性最终凝聚在一颗直径只有四厘米大小的乒乓球上。直到初一，一直羡慕于那些能参加正规训练的我，在机缘巧合下进入了校队。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楼下的梧桐树冒着新叶，朝我笑着。课间难得的清风拂去汗水，不经意间一种莫名的好心情跃上心头，这是没有理由的。

  她抱着十几盒乒乓球站在教室门口向人打探我的名字，随后手指指向我。

  第一次对视。

  她朝我礼貌性地一笑，我便会意随着她出去，穿过烦闹的教学楼，慢步到一见从未进入过的房间。

  滴——

  她娴熟地打开了总闸门，将新球从盒中拆出来放进脸盆中。我环顾四周，红色橡胶地板，三张有些灰尘的球桌，以及数不清的晃眼灯光。原来这里就是校队训练的地方。

  我跟着她开始一块拆球，直到两个教练进来，随后就开始常规的训练。

  我只认识其中一个教练，那个就是每天早晨站在司令台上拿着话筒歇斯底里喊全校排好队的那个老师，当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豹子头”林冲。

  之后的日子似乎也如此快活，总有那个自称“老头”的沈教练给我们讲讲他年轻的故事，每次都声情并茂，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

  “我高中的时候啊，是省足球队的，那人不管站到哪，我一脚过去，准中！”说罢他模仿起当年少年意气踢了一脚脚边的乒乓球，那看似无辜的乒乓球笔直地滚动前行，最后撞在桌腿上。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这么有趣。

  每次训练完都是下午一点，阳光并不张扬地洒在白色略带汗水的校服上，望着教学楼窗内如山似的书堆，偶尔有几个不专心听讲的同学转头看向我们。我猜那眼神中应该是羡慕。若是雨天，则免不了一阵小跑，所有人下楼后先聚在门口，候着雨能小些。但我分明听见我的心在呐喊，雨就这样下吧，别停。

  最终都是踩着上课铃声，用球拍挡着雨跨过一滩滩水洼，躲进教学楼后互相嬉笑着彼此背后因奔跑而带起的泥水在衣服上泛起的黑点，最后道别在楼道里各奔东西。

三

  几个月后，正式的比赛。那比赛的三天里，我只记得依旧晃眼的灯光，此起彼伏的呐喊助威，赢球后各类不同的长嚎声。

  这就是一场乒乓球的盛宴。

  但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部集中在这场盛宴上。一种突如其来的好感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是对她的。我分不清是否因比完赛后她就退出球队，从此以后见面机会就少了，而着于几个月相处下来的友情，难免不舍。或者是因她个人单打的第一局就遇上强敌最终没能获得一个奖项而感到愤愤不平，我抱怨着教练的运气。

  若能获奖对于将来中考将是一大助力。她低头看着书，笔戳在脸颊上，掩饰着低落，做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以减少教练的歉意。

  亦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

  领奖台上一片绚烂，我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她身上，她并不出众啊，只是她在任何地方都显得如此和谐。如此慢热的我直至那日才发觉她已经走进了我心里。

  赛后的庆功宴上，所有人暂时放下了重担，有说有笑，殊不知这也是散伙饭——像她一样初三的队员退出校队，开始全身心备战中考。

  时不时有人提出几个只有队内人才懂的笑梗。都道离别多于欢聚，失意多于欣欢，我强颜欢笑，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饭后依次下楼，天与地的交界线早已模糊不清，放眼望去已是世界尽头。往日的余晖早已不知去向，朦朦胧胧的绵雨下得人心痒。还余几片残叶的梧桐树随着天色暗哑下去，它突然无声了。

  忽然有人从身后紧拥着，头抵在我肩膀上，带着一丝玩笑味道问我喜欢谁。这种属于女生之间的家常早已司空见惯，我随口胡乱应了声。

  她笑着道了别。

四

  几曾何时，我尽力地走过校园内每一个角落，试图再寻找出一些关于她的讯息。也常常在一天结束之时望着空中漫无目的地浮云，它们似乎能将我的心声传达到我想去的地方，但我却不知那个地方是否有她。

  寻找的结果微乎其微，不论是在她毕业前还是毕业后，充其量也不过是从教练口中得知她中考发挥失常，没有考进重点。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仿佛是我一年后拿到了一模一样的中考结果，心蓦地凉了。她先前与我约好，在重点高中等我，再次能够站在球桌的同一侧。这个约定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动力，每当面对难堪的成绩时，想到这个极有分量的约定，我总会重新拿起笔，告诉自己有人在等你。

  突然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应该说是混日子。

  天是灰色的。

  当初那股对于乒乓球的热情也不知去了哪里，面对一个个鲜活的新队员，我倒显得像是新来的一样，毫无存在感。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去融入他们，因为在几个月后，我会像她一样，比完赛就退出，就像被人用完就随手丢弃一样。若换做当初，我绝对不会有如此丧志的想法，可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如此。

  新来的教练很势力，我的技术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垃圾”，不管是背着我还是当着我的面，都有种冷嘲热讽的意思。行吧，就这样吧，几个月后我就不用受他这种有色眼光了，熬一熬，忍一忍就过去了。

  说到底，参加校队有个优势就是能免体育中考。阿峰和我一起进队，一同训练，一同参赛，但在新队员来后，就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了。一次闲聊里，“豹子头”偶然提起阿峰，一副不在意的神情，喝了一口茶，说:“他要什么免体育中考名额？他成绩那么差，要来也没用，给他就是浪费了一个名额。”

  我不知阿峰当时进队的缘由是什么，但我深知，绝不会是冲着免考名额而来的，“豹子头”当初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如今却一语带过。之后我遇到阿峰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怜悯——被用过后就丢掉，只因他成绩不好。

  付出了相同的努力，但最终这份努力却被其他人在各曾安排下占去，我突然意识到这片看似灿烂背后有着残缺不堪的腐朽身躯。

  我常用沈教练的话来安慰自己。

  “打球嘛，图什么，就是图个高兴，打球开心就好。”

五

  这几个月如同过了一年一样，可真是漫长。

  又一年比赛前夕，我站在大门口，候着雨能小些。

  风乍起，恍惚间昔日身旁的朋友的一颦一笑又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去挽留，只剩下淅淅雨丝滴落在手上，滴滴刺骨，才发觉早已天各一方。

  又是同一个雨季，同一个时间，或许还是同一天，眼前景物依旧，但愁绪如蛛网般缕缕散散，牵连着不知明的一方。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挽留，曾经的热情像沙子一般，只要我手一松，便是一粒不剩。

  唯一让我能够稍稍欣慰的，就是是能在比赛期间见到阔别一年之久的她。

  梧桐树竟然开始落叶了，往年的这时候不该如此的。

  我在等。

六

  比赛如期而至。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比赛——比完赛我就解脱了。

  高中组的比赛平平淡淡，明明是在同一场地，但与拼得热火朝天的小学和初中组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们开始不一样了。

  不知是谁倏地站在我身后，俯身挽住了我，脸贴脸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闻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余光瞥见校服——是她。

  短暂的重逢让我在一片黑暗寂静中寻到了一丝光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满脑子的话最终说出口的只有问她比赛怎么样。

  她说:“不怎么样，刚才输给了三中，估计也只有第四五名的样子。你怎么样，能上重点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很难，成绩很不稳。”

  她说:“我觉得你可以的，时间越久就越稳，别像我一样偏偏在中考时跳了。”

  “我尽力吧，现在还是很虚的。”

  一年来的唯一一次对话。

  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同我一起看了会儿自己学校的比赛，又离开了。

  不经意间看到她正在球场上比赛，但动作没了当年的锐气，步伐也变得缓慢，手法生疏了不少。我想我明白为什么高中组的比赛如此无味了。

  半小时后她又走到我身后，半倚在我肩上，这次没有任何的语言，片刻后，再次离开。

  须臾我回头四处张望，发现偌大的赛场俨然没有了她的身影，反应迟钝的我才发觉方才那是最后的告别。

  她又走了，每次留下一点温度。

七

  如同两条相交线般交于一点后无限延长，两人越来越远，我不知在其他平面是否还会有交点，但我暗自庆幸着不是平行线。

  对乒乓球的热情已被埋藏在深处，我渴望有朝一日有人能与我一同再次将它挖掘出来，这是个时间问题。意气风发之时，遇见了很多人和事，或是欣欢或是忧愁，或是果断或是迟疑，不论如何，在往日回想起来，总是告诫自己，望自己珍之，重之，惜之，敬之。就算有如此不称心的事，至少我还可以做到永不妥协，永不放弃。

  感谢她曾让我的心沸腾过，即使她从未真正走向我。

  又是一年秋季，梧桐叶开始回归泥土的怀抱，蓦然转身，发现她还站在我身后。

  她与秋冬始交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迎面而来，想来这个有她的秋天不会太过凄凉。

  这是我和她的故事。

作者姓名：俞思婷

学校：浙江省桐乡市实验中学

年级：初三

班级：7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