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投稿
消息通知

请在登录后查看

参与投稿

参与活动

互动留言

锐角网-中学生天地旗下网站

【高中组第8题】“红”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毛嘉禾)

作者:西溪水 发布时间:2017-11-14 21:27:46

“红”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


毛嘉禾


郑小佳觉得自己不像是个活着的人了。她觉得自己厌世得像个活腻了、活得不想再活的老妖,又不想自己这样不羁。她很努力地想重新活过来,偏偏又有什么像一根弦,牢牢地把她的理性卡在感性底下,于是她很想就这么一直漂游下去。

倘若是个寻常人,例如地铁站安检机边上盯着小佳的那个保安,一定是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再普通不过了,与那些衣衫故作褴褛、头发五颜六色的杀马特不良小青年完全不是一个样儿。但是小佳就这么站着,用纯黑的细皮筋扎一个马尾辫,她就觉得不安,感到快要失去平衡,一个不稳跌进另一个世界去。

郑小佳快要死去了,于是世界上马上又要少一个女孩儿。

 

很快地,五点十分一过,地铁站里就拥满了人,好像一个一个浪头,拍着往前滚动,又一个一个被后头的跃上去吞没,丧失在黑的西装、红的公务外套和白蓝的校服条纹之中。空气里充斥了成百上千个大脑机械运转的咔咔声。这样聒噪的声音足以传出几百米,也不知对地下将要冬眠的蛇以及缩瑟发抖的昆虫老鼠造成了多么大的干扰。小佳忽然觉得自己幸运。她想,如若她是个要上早学的学生,她就应当清晨立在这样一帮人中间,手里攥着学生卡,嘴里嚼着早餐,在车靠站的时候和几十个人同时冲刺向一个车门,个个眼里带着熬夜的血丝,有的踢踏着自己夹脚的男士皮鞋,有的高举着热咖啡、护着一脸妆。

小佳很长久呆滞地靠着墙根,别人一定以为她像浏览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一样浏览着这些人,其实她的双眼根本就不屑于聚焦在这些人身上。车站保安说,他日日看着各式各样的人走过去,的确领略了人世百态。可你若是问小佳,她会说,这些人还不是一个样,不过是衣服样式不同而已。她说,这些人像是黑黑白白的一些剪贴,不知从什么地方偷来一点别人的思想,就像模像样地把自己拼出个样子来。她说,这些人抱怨的时候说,疲倦了精确定位好的一切,然而当某一回证实了他的能力低于他对自己的定位,又埋怨世道坎坷、时乖命蹇。

 

很快地,八点钟一过,地铁站里又空荡得很了。郑小佳老老实实地靠在她的墙根,像是根本就不曾挪移过位置。她看见一个用手行走的残疾人,咬着只塑料碗的上沿,向她这边望过来,活像是叼着一根骨头。于是,她往旁边走几步,把占着的墙角让出来,与他做了邻居。

她想,这倒是一个值得画的人。于是她画画,把白的画纸夹在厚木板改来的画板上,然后把白纸染成红的绿的。

她说,我画的这是一个人。

“可是人哪有红的绿的呢?”她母亲倘现在在她身边,一定这样问。她又说,对,红的绿的,不是人,只是颜色。她母亲于是安慰似的说,红的绿的,你是想画花吧?她就说,对,是花,我画的这是花。其实,她想,颜色、花和人,本来就是一样的东西啊。

小佳站了很久很久了,她感到渴,而且累。于是她把这一张红的绿的纸拿下来放到前面的砖地上,把画板垫在地上坐。秋天的地砖已经很凉,坐在木板上都能够感到冷气像蹭蹭窜着的开水壶盖一样,一节一节地沿着骨头往上攀。何况这一块木板也并不算是很合格的木板。它老了,好像是见多了世上的斑斓,已经快要裂开,并且已经在小佳的身下承着一边的冷与一边的热,像一壶真正的开水一样吱吱叫唤起来。

郑小佳很有耐性地坐在她的木板上,看着颜料一点点在画上干掉,有的油墨立起来,于是一片的红和绿就变得很有层次。

小佳想到自己在城郊的时候见过的那种很蓝很蓝的天,也是那样很有层次。那样子的天叫人觉得它虚伪,可是它天生就是这样的颜色。它受了委屈,眼眶里含了自己一整个夏天没有流尽的眼泪,只等着一朵让它有理由躲在后头哭一场的云了。

她想,连哭都没有勇气哭,真是懦弱地不行了。她一边想,一边伏在自己的臂弯里没有来由地哭起来。她哭得累了,抬起头来,看见有人在她的画上丢了一个硬币。

原来昂贵的哭泣是会换来低廉的硬币的么?她忽然为自己不值。

 

饿,饿得要死过去了。

死不是你想要的么?

大约本身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连死去都没有勇气。

懦夫,懦夫。

 

郑小佳睡过去。睡缓解所有的痛苦。

 

天等着它的云,云偏偏不来。小佳看见这一方蓝得要滴下水来的天空中下来了一个女孩儿。女孩甩着两支粗粗的麻花辫,专注地过自己的桥。小佳看见女孩子头上的红绳随着她的步子一跳一跳,舞蹈一样地,好像是对这样的行程感到有趣。

 

郑小佳醒过来。她迫切想要站起来。于是她站起来了。在醒后单独的几分钟里,理智重新充盈起来。她的理智非常机敏地指挥她拾起那一个硬币,操控她出去买一点宵夜或者早点。于是她如一只脱了线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往某一个斜的方向横冲过去。这一种突然释放开的理性如同脱缰的马儿,野性大发,且过于兴奋。这一种盲目地几乎不理性的理性使小佳一脚正好绊在上楼的第一个台阶上,于是感性似乎是要警醒,但终于又好像只是足够与理性相抗衡,使小佳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应当干些什么。她很落寞地站起来,回到安静的有点过分的大厅,扫一眼唯一清醒着的钟,然而好像并不能够辨认出时间,于是她很快地又抬头去看第二眼,一直盯着它,直到把这个时间刻到脑海里去。她想,这个时间我不会忘记了。然而,饥饿感终于使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一种使人痛苦的进食天性鼓励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走回到常人的所在去,走到不属于她的地表上去。她心底下知道,天要亮了。她忘了时间,但是知道自己绝不该是在白昼出现的。

这一个四肢直硬、遁世离群隐于市的女孩子终于很不容易地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她颤栗着,好像自己不属于自己,内心几乎扭曲得像地下交错的列车线路,靠着自己的一点红和绿活着,阴暗得要腐坏而生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然而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忽然立在原地了,不呼吸了,很固执地不眨自己的眼睛。她的前面,一片很浓烈的火烧云往远方蔓延开去,好像是她画上那样的,要燃起来,将这一片天,要哭的天,懦弱的天统统烧毁,在这样无边的黑里烧开一个洞,得一点阳光和新鲜空气。它是红的,但也不是红的,夹了粉黄橙白各种颜料!看上去好像是不纯,但一眼就识出是红色,一片耀眼的赤红。

郑小佳的脑海里忽而“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断了,切口很干脆。她说,这不是我画的。她说,我不要我的画了,但我要回去拾我的画板。她还说,我饿,我要去吃点什么。

于是她安静地坐着画画。

我问她,你在画什么。她说,红色。“红色?”“不,不是红色。”“你刚刚告诉我这是红色。”“是,但不是。”“那你本来究竟想画什么?”“生。”“生?”我想一想又开玩笑似的说,“那你一定是觉得,死是绿色的咯?”

她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了我好久,忽而对我咧嘴一笑。

“是,也不是。”她顿一顿,接着又说,“你没有想要死,所以你不懂。我已经死过一回,不会再有第二回。”

 

郑小佳说,她曾经以为,一辈子太长了,仿佛是没有尽头。历史又太短,简约苍白,恒等于当下与未来。

郑小佳又说,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憎恶清爽简约的自己,毕竟红和绿,才是永远存在的颜色。

郑小佳死去了,死得很彻底。世界上少了一个女孩儿,多了一片火烧云。


 

 

作者姓名:毛嘉禾

学校:杭州外国语学校

年级:高一

班级:4班

指导老师:徐洁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