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7题】感谢无常盛装莅临我的青春(周熙)
每个人的心中都跳动着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成为,或者更确切地说,重新成为另一种人。
——奥克塔维奥·帕斯
一 四月秀葽
“小漫,他们为什么要叫你无常呀?”“嗯——先考考你,我的梦想是?”“作家!”“对啦!所以‘无常’呀,是我的笔名,就和木心先生原名‘仰中’,但写作时用‘木心’为名是一个理,你懂么?”
这是哪儿?我看着眼前两个对话的小女娃,心情微妙。那其中一个像极了儿时的我,而另一个……我正想上前看清,却只见两张脸迅速重合,四周景物掉落颜色。我惊恐地发现前后皆是无底深渊,竟寸步难行……
睁眼。日光在我的床上滑出优美的弧线。是梦啊……我闭了闭眼,贪婪地呼吸着阳光,听见它渗进肌肤时的笑声。真想到草地上跳支酣畅淋漓的舞!但望了望时钟,我轻轻叹气,起身,像帮婴儿掖好被角般拉上窗帘,一切重回朦胧。站到镜子前的我,将及肩的头发拢起,想扎个马尾,走起路来变成翻飞的蝴蝶。但略微思索后又放下——还是剪了吧,毕竟短发披了十年,更何况我也没有如天鹅般细长优雅的脖颈。
变更势必伴随疼痛。
穿上肥大的校服,同样的公交站牌,同样潮湿闷热的高峰期,同样的生活。我看见西装男的表情是用刻度尺和秒表算出的精确,看见三五成群的老人一遍又一遍重复她们年轻时的故事。新开的小店使我眼前一亮,但它很快消失在飞快倒退的街景中。行人没有形状,却充塞了整座城市。“我们活在遗忘与记忆之间,此刻是受绵亘不变的时间所侵蚀的一座岛屿。”第一次从书上读到这句话的心痛感,我记忆犹新。
忽就念起早上的梦来,于是公交车上的人们惊愕地看着突然笑得欢实的我。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不一定是洪水泛滥,前方更可能是令人心动的未知。
我们都是四月的秀葽,渺小但不安分。只是习惯了田野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失去了热情与勇气,困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
而当记忆中那一声“无常”重新莅临我的青春,我知道,四月快结束了,五月将要来临。因为——鸣蜩声已响彻我的世界。
二 五月鸣蜩
与小漫的第一次历史性对话是由她发起的。那是新学期第一天,我的座位旁多了个女孩,小麦色皮肤,瞳仁又黑又亮——妈妈说只有孩子才会有又黑又亮的瞳仁。她笑嘻嘻地望着我:“你好,我是小漫。你未来三年最亲爱的同桌。”
特傻。不过有一点她说的没错,我们确确实实,成了最亲密的人。
那时刚入青春期,逐渐长开的少年 ,开始羞于在课上回答。而我和她却是课上永远举着手的“两面旗帜”。起先我也不愿,可她对我说,机会是要自己把握的,纵是金子,但不亮出光芒,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被发现?而我知道,那段响亮发言的日子,给予我从容的处事姿态,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自信。
我同她都是痴迷文学之人,爱早起迎风诵读,从“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到“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我们都敬佩看似荒诞的堂吉诃德,敬他游侠骑士的梦。我们爬上校园的天台,看满天星斗,想着世上的某个角落,有人正费力地拼读我们……她拉起我的手,肆意笑着:“终有一天,我要走遍全世界!”我眉眼弯弯:“真巧,我也是。”
我们太像了。我们又太不像。由于学校是寄宿制,我的父母总在固定时间带着我喜欢的零嘴儿来看我,而每次她都站在一边偷瞄我,显得格外乖巧。后来她带我去她家玩,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么大而富丽堂皇的房子,有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公主床,还有管家这种神奇的东西……除了安静得毫无生气,一切都太让人羡艳。她说她的父母因为工作长期在美国,她说她有多羡慕我有家人常伴。但那时的我不懂。那时的我们只是苍白地羡慕对方的生活,渴望变成另一个自己。
小漫想剪去长发,变得帅气,我知道;小漫想当作家,为人为自然发声,我也知道。但有一天我看见几个记者来采访她,唤她“无常”,我不解。后来小漫告诉我,那是她的笔名。因为人生无常,下一秒无法预料,所以就如《廊桥遗梦》中说的,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去见她。若因为怕受伤而躲避,只循规蹈矩,人生何趣?无常,便是诗酒趁年华。
……
再后来啊,是我们的毕业典礼。
我们唱完离歌,她突然抱住我,轻轻说:“我要去美国了。”我愣住。
“但我真是放心不下你呀,没有我时刻督促你,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伤感气氛还未酝酿好,她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我佯怒去锤她,她大笑着躲开。只是我们都瞧见了对方眼里不正常的红。
在刺眼的阳光里,我望着她消失。从那刻起,所有年少的惊艳渴慕,都化作心上一道柔美的伤口,美得凄迷。只是随着时光流逝,被记忆的创口贴封尘。
跳过六月食薁、七月流火,八月到了。
三 八月未央
“各位乘客请注意,**小区到了,请到站的……”在公车的广播下我恍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是冥冥中的安排吗?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黄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做了个梦中梦——昨日重现。
低着头匆匆下车。但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强迫自己腰背挺直,眼神目视前方。
这时手机恰到好处的传来“叮”的一声,收到一封邮件。署名是——小漫?
世间之事当真无常。
我怔愣许久,然后颤抖着点开它。
那是怎样一个热烈绚烂到极致的世界!和我,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说:“亲爱的小同桌,许久未见,你可有想我——你以为我会这么问吗?哼哼,如果你敢把我忘了,我就去跳大西洋!不,还是太平洋好了!”我无奈扶额:还是这么会破坏气氛。
她说,这些年她趁着假期去了世界许多地方,有深入大漠感受“落霞与孤鹜齐飞”,有在康桥的柔波里体味做棵水草的情怀。去年她停驻北欧,在那儿邂逅了一段浪漫的当地传说,说是由于天寒地冻,人们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烤来听……她说,那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寄一块冰给我,但细想又不对,因为我就算是温酒为料,文火慢烤,也不能完全传达她的情意。
她说她和她父母好好地谈了心,对于前些年陪伴的缺失,他们表示很后悔。那晚她们全家紧紧相拥,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就像一个习惯流浪的人,心中有了栖息的地方。最惊喜的是,她父母可支持她的梦想啦。
她说,她现在签约了美国一家小型的出版社,不过她期待将来更大的舞台。她的笔名依旧是——无常。
邮件后是几张附加的照片。一张是她身骑白马,奔驰在草原,依旧是又黑又亮的瞳仁,只是长发飘飘变成了短发,清爽利落,阳光下的她满脸骄傲无畏;一张是她们全家聚餐的照片,她微抿唇瓣,笑容漾着女儿家的娇羞甜蜜;最后一张是漫天星斗,拍摄于北极村。照片下她写着:“人间多无常,但仍要发出自己的光。小同桌,我不羡慕你啦。希望你也是。”
我笑起来。那是真正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痛快的笑,像是要将一直的压抑、妥协、郁结都笑干净,笑得眼泪直淌也不愿擦去。我狂奔回家,走到镜子前,及肩长发还未剪去,我有些费劲地绑了个青涩的马尾,歪着头粲然一笑。然后打开电脑订票。订一张机票,一张穿过重重时光姗姗来迟的机票。飞往巴黎,飞往约克镇,飞往撒哈拉。我想在烟尘滚滚的人世看旋岚偃尘、江河竞注、野马飘鼓、日月历天。我想趁青春,经历所有美好。
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照进,我拉开窗帘,俯瞰这个无常得让人又恨又爱的世界,然后放柔身体,踩着黄昏的鼓点悠然起舞……马尾跃动,果真如翻飞的蝴蝶。
四 四季随你
每个人的灵魂中都住着另一个自己,若你是乖巧安逸,则她必向往桀骜而直击人心的生活。所以会有冲动,所以会觉无常。
彼时看《七月与安生》,见里面两个闺蜜性格迥异,彼此觊觎对方的生活,却囿于自己“应该”匹配的模样,空留怅惘描白。我不再愿如此。只有勇气地真实地活着,而非虚掷不善美的时日,才是有力量的。
我也开始写作,但并非要成为作家,只是行到水穷处,写一篇;坐看云起时,再写一篇。倒也别有滋味。至于我的笔名,便唤“不慕”——我不再羡慕谁。
世间少有惊才艳艳之人,是因为大家都心有默契地走在预定好的轨道上,不愿打破安稳。只因害怕失望,恐惧未知。但其实这才是人生的意义。
再见,无常;你好,不慕。
感谢你们盛装莅临我的青春。
冬至与君相逢,冬去与君偕老,四季随你。
作者姓名:周熙
学校:浙江省丽水市龙泉第一中学
年级:高二
班级:7
指导老师:翁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