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2题】我的母亲（程雨佳）

我的母亲

程雨佳

我的母亲，那样一个朴素的母亲。

有时我甚至恨她，因她那样朴素、无知又平庸。她一点儿也不像我想象中的那种女人，优雅、智慧而迷人，因为步履自信而格外美丽。

我印象里，她曾经是睿智的，像电视上感冒药广告里变身消防员给儿子退烧的妈妈，她轻声细语告诉我的话，就像真理一样毋庸置疑。但现在不是了，她有时像个愚蠢的小孩子，参加免费的家长讲座花钱买我强调了无数遍毫无用处的推销资料，出去吃饭因为妹妹的一句话点几百块一只的贫瘠的小蟹，而我反而有时像个家长一样痛心疾首地数落着她总是被轻易说服。

但是她很为她的“完美女儿”感到骄傲。我做到了太多她没能做到的事情，太多她在学生时代错过的。每次说到我，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家里，她会忽略我所有的缺点，而说，我是一个很好的女儿。

我很喜欢买衣服，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爱美的女孩子一样。这是一个奢侈的癖好。我的衣服是她的好几倍，在一个季节里都穿不完，但我依然忍不住买很多新的，只穿几次。她都会默默无语地替我买单。只有实在欲言又止好几次时，她才会说几句话。她小心翼翼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表露我对服装的喜爱，非常溢于言表地；她怕打煞了我的兴趣，尽管我的爱好实在浪费。但她依然买单了。对于她这样一个有着节俭习惯的女人，这些钱好像与她花在自己身上的是完全隔离的两个来源——她叫我少买些，买好些；她自己却常向我炫耀批发市场里淘到的几百块钱的衣服和皮包。

她永远穿着那件咖啡色的粗棒针毛线开衫，搭着她买给我我不要的粉色睡裤，在厨房里背朝着我忙碌，洗碗，剁荠菜，熬南瓜粥，煲萝卜排骨汤，烤洋葱巴沙鱼。那些都是只有她手里才能做出来的美味，除了我们家四个人，别人不一定喜欢吃的。或者她换下睡裤，换上那条用补丁巧妙地缝补过的牛仔裤，出去买菜。她买的菜是很贵的、精挑细选过的有机菜，因为是全家人吃的。她从不化妆，永远是素面朝天地走在街上；她的脸上有很多浅褐色的斑纹，使她浑圆美丽的脸庞显出蜡黄，衬出深红豆沙颜色的嘴唇，带着疲惫和温柔。我和妹妹无缘故的抱怨和怪腔她都疲惫而温柔地接受，父亲的懒惰和大男子主义她都疲惫而温柔地接受。我甚至想不起来她上次何时为自己感到高兴——纯粹地，只为了她自己。

她跟我一点都不一样，我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但她完全相反。我恨她的毫无自私之心——在她心里，究竟将她自己置于何处？

但我至今记得很多年前，我还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并不好奇地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偏着头，眼里满怀美好仿佛在看着前方的理想，她有点怅惘地微笑着说，她最大的愿望可能是环游世界。那是我才知道，原来她心中也怀着少女的梦想和期望的。

生完妹妹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做家庭主妇。但等我长大一点之后，我就不停地劝说她，她自己也很动心，于是她终于找了一份工作。工作很普通，只是一个小公司的普通职工而已，但是不管工资高低，至少是一份工作，能令她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域。她和父亲不一样，她没有属于自己的享受。她是如此毫无保留地为她的女儿和她的家庭奉献一切，她想把最好的都给我们，让我们成为最好的人。她爱我们那么久那么深。

尼采说：“感恩即是灵魂上的健康。”如果你让我挑选世上唯一之人，那我一定会第一次、也许唯一一次撇下我的自私之心，褪下我的华服和毛发，赤身裸体地将我全部的、赤忱的感恩奉献给我的母亲——她已经给得太多了，我欠她太多了。如果没有受到母亲这样的爱，我便没有如此深的感恩，深过我的自私心。母亲一直在教育我美德，但是感恩的美德是她这样教会我的。

我在学校寝室楼下，看着她穿着黑色打褶的裙子，远远地走过来，手里拿着早餐袋和装满水果的袋子，身体因重量倾向一侧，因为早晨沁冷的空气刺激了她的食管反流，时不时咳嗽着；我背着书包，看着她拎着牛奶箱和行李箱、捧着棉被爬上七楼的寝室，坚持笑着说她能搞定；我坐在客厅里写作业，看着她在厨房里背对着我走来走去、躬着身忙碌的背影，飘来胡萝卜炖土豆的香气。那是我的母亲。

作者姓名：程雨佳

学校：浙江省杭州高级中学

年级：高三

班级：4班

指导老师：卢锦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