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钟海棠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

            吊钟海棠旁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

  秋意正浓，村落里炊烟袅袅，雾气弥漫，金鸡啼鸣，漫山遍野的吊钟海棠燃得热烈而醒目。娘正生着炉火，我蹲在一旁逗着猫玩，等着爹爹带回浓香的热豆浆和香喷喷的肉包子作早饭。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爹爹手里没有提着热豆浆也没有肉包子，他正紧紧地抱着一个脸色发青的女娃子。娘着急忙慌地扔了手里的火钳子，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接过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娃，显得有点吃力，也不忘问上一问：“怎地了？”爹爹一边冲进厨房一边回头喊道：“出门没多久碰上的，栽在路边呢，怕是要饿死了。”转眼已端着一碗糖水和一个鸡蛋回到院子。娘含了一口试试水温，估摸下便就着温糖水佐着鸡蛋给女娃喂了下去。我目瞪口呆地目睹了全程，手中的木枝掉在地上。哦，那原先是给我准备的鸡蛋，我们家一天一个，独我一份儿的鸡蛋。我抬手摸了摸肚子，低下头淡淡笑了：“嗯，没有关系的。那个妹妹快饿坏了，我不饿。让她吃吧。”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个冬天的很多个瑟瑟发抖的晚上，我总能听见爹娘屋里传来的动静，不是娘在忧心忡忡地谈着女娃的来去，就是爹止不住地咳嗽。爹爹是个药罐子，干不得重活，家里收益微薄，一家人全靠着娘给人家洗衣、做些针线活过活。爹爹的身子又需常年服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又是这年冬天，爹娘收留了这名女娃，因她实在无处可去，总不能让她饿死路边。并在一片吊钟海棠花香中给她起名甘椿。尔时豆蔻。

  还是这年冬天，甘椿和卿蒽变作了穿同一件衣裳喝同一口粥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对，我叫卿蒽。

  岁岁年年，我和甘椿在这个漫山遍野都是吊钟海棠的小村落一起长大。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玩闹，一起挨罚。爹娘视其如己出，待我们是一般好的。渐渐地，我对每样家务都了如指掌，她则研读医书学富五车。

  又是一年冬，想来是爹爹年纪大了，今年又极寒，身子骨也就越发地虚了，有时竟能咳出血来。

  一日黄昏，余晖洒遍整个村落，漫山遍野的静谧。甘椿手里攥着一本医书，轻点脚尖将我拉到后院：“蒽蒽，我研究爹爹的病这么多年，如今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读了这本医书后我无论如何也要冒险一试。”我紧紧攥着她的目光，一时僵持，四周悄无声息，我仿佛被抽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却还是敌不过她那执拗而坚定的眼神。最终，我败下阵来：“好。家里我来照应。我们，等你回来。”还有那遍布山野的吊钟海棠。

  几年前甘椿就和我提起过，爹爹这病她识得一个偏方，只是那草药生得极偏僻的山野，路途险峻，野兽狼藉，山势陡峭。她多次提起，我多次阻拦，我俩未有一次敢和爹娘提起，爹娘知道了定是万万不允的。但是，爹爹的咳嗽声，娘银光闪闪的苍老白发，还有阿椿多少次扭转头默默流泪，我也是熬不住了，不如让阿椿一试，没准，就成了呢？

  我对爹娘说：“阿椿上山去采草药去了，须得完成师傅布置的药方。”是了，家里穷，但阿椿要学医，爹娘无论如何也给她请来了师傅。娘说，她跟了我们，我们不能委屈她，她要的，总该竭尽所能。即使，即使我们无力周全她所有心愿，也该使她健康快乐地成长。就像永远烂漫的吊钟海棠一般。

  阿椿走了，我不知她何时回来，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黄昏晕染大地，落日的余晖在我的身后布下了精致的剪影。我终于等来了我的阿椿。但她并没有款款归来，即使是嫣红的晚霞也不能妆扮她苍白的面庞。她，拖着血淋淋的一条伤腿，脸上，胳膊上，手上，大块大块的乌青血紫，细细密密又爬满了窄小的划痕。我大步跑去，轻轻接住她，再不能抑制，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烫的，辣的，无法言说的。她却只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怀住了那么三捆草药，用那极低又极沙哑的声音唤着：“蒽蒽，快些……快些让……让爹爹服……下……”仿佛被抽光了所有意志，吐完这些字句阿椿便不再言语，昏死过去。

  我将阿椿在房中安置好，就小跑去厨房煎药，扇着炉火，灰烟不断升腾，一股呛人刺鼻味道，惹红了我的眼眶，我努力地，努力地强打微笑。屋外的吊钟海棠都显得刺眼。

  阿椿一直没有倒下，她天天叮嘱着我，为爹爹熬药并让我亲眼看着爹爹服下。不管我怎么穷追不舍，她也不肯告诉我她走的日子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阿椿越来越轻，轻得不似人间烟火，总感觉她能随风而逝。她的脸很白，白到仿佛从来都不属于这尘世间。

来年春，我们的冒险终是成功一回，爹爹极少咳嗽了，也能下地干活了。但是阿椿的伤终究还是没有瞒住，上次回来实在失血过多，她强撑着，等着，盼着爹爹好起来，然而她自己，却倒下了。

  来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我带阿椿到了那遍地的吊钟海棠边，花香四溢，春风缱绻，我环着阿椿，温柔地，轻轻地。爹娘蹲在身边，脸上已没有表情，或许人悲伤到某种程度，痛苦就已经无法表现。

  那年春，我与春风错一门。永远记得阿椿最后躺在我的怀里，目光如蜜。还有我和爹娘跌落的泪水流淌在那片吊钟海棠花地上，和阿椿一起，汇成了一条轻缓奔流却又永不枯竭的河。

  阿椿笑得甜极了，附在我耳畔，浅吟：“蒽蒽，你可晓得？你我是……生在这吊钟海棠旁，长在这……吊钟海棠旁。甘椿、卿蒽……感恩、青春。不知爹娘可有用意否，这吊钟海棠的花语……巧巧是感恩……谢谢……”回音缭绕，久久不可弥散。

  又年春，重来我亦为行人。吊钟海棠花又开了，谢谢爹，谢谢娘，谢谢阿椿，也谢谢一路成长起来的自己。感恩，一直是我们青春中那条永不枯竭的河。

吊钟海棠旁的河流依旧奔腾不息，爹娘安康，我也如意，阿椿你可还好吗？

作者姓名：杨蕾

学校：浙江省诸暨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7班

指导老师：葛奇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