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童装店买衣服 文/慈琪

冬天在大阪的时候，和妈妈一起逛心斋桥。那儿有各种各样的餐厅、游戏店和商场。我们看到好几家卖奇怪衣服的店，随手扯起一件，就是不规则的下摆，不知所谓的图案和突兀艳丽的毛线花朵，看上去像小孩信手涂鸦的画作，挺可爱，但价格不便宜。

 

妈妈怂恿我买一些，上大学以来，每次和她见面，她都要带我出去买衣服，很嫌弃我拖着行李箱到家时那么随便的穿着：“你都上大学了，穿一点精致上档次的衣服，多穿高跟鞋，学学化妆，那才像个女孩子。“这次也是，她看到任何新风格的衣服，都要我试试看，找找定位，免得未来五十年里的每天早上，我都会对着衣柜发愁：满满一柜子衣服，却一件都不适合我。

 

除了一件似乎被幼稚园小朋友泼了颜料的针织背心外，还买了只帽子，像嘉年华里夸张的草莓碎糖冰淇淋。出门后，妈妈又对另一家店推出的招牌熊头套睡衣产生了兴趣。

 

“试试看？“她充满期待地问我。

 

“不要。“我坚定地拒绝了。

 

……说好的精致上档次呢？

 

 

上中学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有太在意我穿的是什么。中考那年，为了体育能及格，爸爸和小舅陪我打了半年篮球。那个夏天，身高噌噌地长，一直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我，高一到新班级时，我被安排到了第四排。从此以后，我突然开始需要很频繁地换掉那些变短的旧衣。

 

妈妈的工作很忙，自己也不常逛街，抽空带我去买衣服时总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哪里有适合十四岁女生的店，只好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知道。“

 

“你同学一般都去什么地方买？“

 

“不知道。“六年级之后我就没跟同学一起出去玩过了。

 

妈妈颇为头疼，只好带着我在市区转悠。购物街，银泰，甚至好又多超市都去过了，我们依然找不到合适的店。确切地说，有些店是中学女生们经常光顾的，但我从来没敢进去过，因为我总是一个人。2006年的国内少女服饰好像都被欧美占领了市场，不是充满了摇滚元素，就是印着摇滚歌手留着长发戴着耳环的版画脸。那些横在衣服上的金属挂饰、吊带和镂空让刚刚迈入青春期的我手足无措，当时我甚至还没听过周杰伦的歌。

 

“进去试试。“妈妈央求我，“别的女孩子都是这么穿的呀，在学校外面又没关系，再说这种衣服也不出格，顶多有点怪啦。“

 

我试穿了一下，面红耳赤地放回去。

 

最后去哪儿买到衣服的呢？

 

童装店。

 

如果不介意那些粉红色、小碎花和米老鼠的话，童装还是不错的选择。能找到色彩清淡的衣服就更好了。

 

 

在学校，女生校服里的世界精彩极了。下午课结束后，除了吃晚饭，还有空回宿舍洗个澡。七点开始的晚自习是不需要穿校服的，因此傍晚的林荫道上会有很多的挂饰，吊带，镂空和摇滚歌手。夏天的时候，一些女生毫不在意地走进教室，把本子甩到前桌的背上；另一些女生低调地用校服掩住，只在领口和袖口露出一点点特别的色彩。她们把头发披下来盖住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做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晚上蒙着被子打手电筒继续做题，早上背单词，睡很少的时间，考很高的分数，还有多余的时间尝试眼影和唇膏。我觉得她们非常厉害。

 

厉害的女同学还有很多。有一个长了非常可爱的尖下巴，很会唱歌，模仿某些风格的歌手时简直是原版。某次自习课开始前，她站在讲台前调听力录音，轻声唱着“他还不懂，还是不懂“，又深情又漫不经心。另一个胖乎乎的，平日里深藏不露，但快要毕业时，班里商量做期末视频：“谁会写配词？““我会。““谁会旁白？““我来吧。“最后出来的成品很棒，写这一篇时，我特地去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她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做电台了，现在过得似乎也很不错呢。因为很烦恼到底该去哪里买衣服，买什么样的衣服，我曾经偷偷注意过这些女孩的穿着。很奇怪，她们穿的就是店里的那些细链、吊带、摇滚歌手，可是她们穿得那么自然，理直气壮，青春逼人，完全不在乎所有奇异元素背后的含义。我开始想，那大概是高中女生应有的态度，而不是像我这样怯生生的，觉得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还有一个女生，喜欢洛丽塔服饰和汉服。偶然看到她的照片，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十年前的我甚至不敢穿稍显夸张的裙子，而她和姐姐、妈妈一起去游乐场、幽静的园林，快乐地假装一天的洋娃娃或几百年前的少女。她是不声不响的数学课代表，快到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才稍微相熟，还相约带着家人去楠溪江玩一天。她给我拍了十七年里最好看的照片，半年后，我把它们放在了第一本诗集里面。

 

后来几乎再没有交集，但因为她，我知道了很多原本几乎不可能接触到的事物。比如汉服，比如翻唱，比如墨明棋妙团队的古风创作。就像我从来没和那个很会唱歌的女生一起唱过歌，从来没和电台主持人聊过录节目的事情，却记住了很多事情，把它们像种子一样埋在心里，不知道哪天突然萌芽，成为猝不及防的经验累积。也许每一个内向的孩子都在偷偷打量身边的人，试图多学一点打扮、交际、兴趣和做事的方式，就算不会因此变得更好，更受欢迎，也能够学着谨慎一点，不要出错。

 

 

回到买衣服这件事情上来。我的家人依然不知道该怎么给我买衣服，我也依然是童装店的忠实顾客。有一件绿色的衣服，上面印着刀刀狗，我一直穿到大二。至少童装的质量没的说。

 

妈妈唯一一次目标明确为我买的东西是运动鞋，大概是因为老师语气明确地告诉我们，要穿真正的运动鞋来上体育课。周五从学校回来之后，她立刻带我去买。

 

虽然她并不了解任何运动鞋的品牌（我也是），我们还是买到了一双满意的鞋子。我很不喜欢大部分运动鞋艳丽毛毛虫的颜色，而店员拼命推荐的总是这一类。可是对于并不是认真想运动的人来说，一双最不起眼的白鞋子就够了啊。

 

于是买了一双白鞋子。

 

中学六年，买过的鞋子不多，能记起来的也只有这双白色耐克，以及爸爸有天心血来潮买回来的一双牛仔布鞋，说是妈妈叮嘱他买的。第一眼看到它时，我的心都凉了。鞋面刻意做出来的补丁、刮痕和毛边，正是我平常远远绕开的那种款式。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们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的。“爸爸不解地说。

 

我宁愿去穿十二块钱的儿童小白球鞋，孩子们从80年代穿到90年代的那种。

 

有一段时间，我被困在了淑女屋。虽然它店铺里的粉红色比童装店还多，蕾丝和花边使用得肆无忌惮，但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清淡的服饰的。只要你搭配凉鞋而不是脏兮兮的球鞋，淑女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那是我上大学前的最后一段时光。大学之后，所有人都在网上买衣服，淑女屋很快变成土气的代言词，和阿依莲一样。真正的淑女，好像都应该穿凯特王妃那样的复古风衣和A字裙，至少，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搭配牛仔外套或小脚裤，朋友们见到你才会暗自点点头，不错，这位同学穿着得体。

 

上大学之后，我几乎忘记了曾经有段时间很难买到衣服的事。但我至今记得逛街回来两手空空的沮丧，站在橱窗前的不知所措，以及蕾丝裙和球鞋的拙劣搭配。我很怀念光明正大去童装店的时光，那时候没有任何烦恼，不烦恼朋友，不烦恼穿着打扮，也不烦恼现在烦恼的一切。

 

但我也很享受现在的日子，自由挑选各种喜欢的衣服、文具、手工艺品和旅游计划，作为攻克每一个难关的奖励。这大概是长大之后最大的好处：就算是独自一人，也知道该如何面对不情愿的事情，让每一天过得快乐一点，不至于那么轻易地陷入绝望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