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散文：守望精神家园

这是一条老街。

老街很老，说不出有多少年历史了。

老街的两旁种着一棵棵树。北边的树，生长着，生长着，把枝叶伸到了南边去；南边的树，生长着，生长着，把枝叶伸到了北边去。于是，老街被树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老街上洒下一片片光斑。这树是老街特有的，它们肃穆地站着，庇佑着老街，守护着老街的庄严。

老街老的只是街，老的只是树。那些曾经生长在老街上的孩子长大了，有些飞去了远方，在海外定下了他们小小的家；有些功成名就，永远地留在了大城市里；还有一些孩子没有走，在老街上安家、立业。有一天，这些长大了的孩子说，老街，太老了吧，得换个模样。于是，一座座木房子被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公寓、一座座高楼。还好，他们还恋着老街，恋着老树，只是把老街稍作了些修缮，只是把树稍稍砍倒了几棵。

女孩生在老街上，但长在新的大街上。可女孩喜欢老街，因为老街上，住着一个她喜欢的爷爷。

爷爷长得瘦瘦的，头顶光光的，只有四周围着一圈头发。他戴着老花眼镜，女孩觉得，他像极了童话书插画中的老裁缝。爷爷住的房子很奇怪，是小木屋。女孩的奶奶告诉女孩，这是爷爷的百货商店。女孩的奶奶住在老街上，一住就是大半辈子。奶奶疼爱女孩，总带女孩去爷爷的杂货店，有脸盆、扫把、手套、袜子……女孩什么也不要。于是爷爷架起梯子，爬到货柜最上层，摸索着，摸索着，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爷爷从袋子里掏出几个瘪瘪的气球，鼓起腮帮子一吹，气球立刻鼓了起来，比女孩的头还大些。女孩惊讶地看着。爷爷利索地把气球系好，塞到女孩怀里，女孩咯咯笑个不停。女孩叫着“还要还要“。于是爷爷吹了一串气球，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用细绳串在一起，送给了女孩。女孩欢喜极了，从那以后，女孩便喜欢上了这个爷爷，亲昵地称他为“气球公公“。

女孩的奶奶宠爱着女孩，常常带女孩去要气球。有一天，小小的女孩忍不住好奇问了：“气球公公，你为什么住在小木屋里？为什么别人都住在大大的漂亮房子里？阿公你也换个大房子吧！“这个小木屋对女孩来说，是太小了，小得只能挤下女孩和爷爷两个人。而且，小木屋里太暗了，又在树的庇荫下，终日见不到阳光。女孩喜欢光，喜欢宽敞。爷爷慈爱地摸着女孩的头：“爷爷不换，爷爷要一直待在这里，给你做气球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孩看到爷爷的小木屋和周围的高楼格格不入，女孩看到爷爷每天早上都要把杂货店的木门板一块一块拆下来，就算开门，等晚上再重新一块一块装回去，就算关门。处在爷爷的小木屋里，女孩恍如隔世。

噼里啪啦，一家大超市开门大吉了，就开在爷爷小木屋的斜对面。于是，那些人，从爷爷的杂货店走出，一股脑儿全涌向了大超市。女孩也去了超市，那里有好吃的、好玩的，琳琅满目。还有气球，那儿的气球不仅有不同的颜色，还有不同的形状。女孩跑去告诉爷爷：“气球公公，你也开家大超市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爷爷固执地说：“不，我不会变的。这个房子，是我们家祖传的，我要守着它，一辈子，一辈子……“他似在喃喃自语，女孩没有理会。从那以后女孩不再去爷爷那里。爷爷的日子愈发清贫了，来光顾他的杂货店的，只剩一些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了。没有了女孩，爷爷寂寞了，他守着他的小木屋，或坐在门口看报，或眯着眼睛打盹，但他从未离开过。

女孩不懂爷爷为什么要守着旧时光的生活方式，而她，也没有时间再去细细地想了。因为女孩长大了，离开了老街，也离开了新的大街，去了大城市上小学。 

现在女孩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回到家，走进老街的怀抱，她沿着那条熟悉的路走，去看望她的奶奶。她看到，那个小木屋还立在那里，丝毫没有改变。爷爷还在，还是那么高高瘦瘦，还是那么一脸慈爱。几个老人拄着拐杖，来到他的杂货店，买一块毛巾，用颤抖的手从口袋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掏出几张一块钱的纸币，小心翼翼地展开，给了爷爷，再与爷爷聊上几句，便走了。女孩突然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守着这个小木屋了。

因为这是一段岁月，记载着一段历史，证明了曾有的风风雨雨。这个小木屋，曾陪他一起在风雨中飘荡，让他感到安全，是他心灵的慰藉。爷爷喜欢老街，喜欢老街的宁静，他守着他的小木屋，守着一个陈旧的故事，任那光阴荏苒，岁月流逝，任那青春褪尽，黑发变白头。

今天，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停留。他若不守，叫那些年逾古稀的老人到何处去找能容他们安心买东西的地方？他们去了超市，会乘电梯吗？看得清货架上标的数字吗？他们去地摊上，会被小贩宰吗？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吗？他若不守，叫那些在飞速发展的今天，迷失了自我的孩子，怎么去找他们的根，怎么去知道曾经的人怎样生活，住怎样的房子？他若不守，还有多少人会守着老街的老，会守住那片宁静，会守着我们的精神家园？

总要有个人，留下来，记录时间。

女孩突然觉得，她爱这里，爱这条老街，爱那个爷爷，以及他破旧的小木屋。女孩在小木屋前停下脚步，看那阳光穿透树叶，洒在爷爷的光头上，她忽然觉得，真好。真好。

芦苇岸评点

“守“，即“坚守“。此文中，意指对旧时光，从前慢……的轸念。如此建构一文，其实难免人云亦云。当然，关键看内容和笔法，看作者能给予一条“说不出有多少年历史了“的老街什么样的新意，展现其什么样的新鲜感，这是写作需要努力的方向。作文似以自己的成长背景，隐含对爷爷的怀念，老街的老，与爷爷的老有着同构“意会“，从而转换成“守住一片宁静“与“精神家园“的联想。算是有别于一般。

（2017年1月26日《嘉兴日报》“青草地“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