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医
“哐哐哐”,子景不断扣着老医生家的门环,几乎带着哀求的腔调,歇斯底里地喊着:“开开门吧,救救我娘吧!”
“不,须他亲自来,我才会去。”
“他?”
“就是你弟弟子衿。”
隔着一扇破旧的木门,从里屋传来的声音依旧很清晰,依旧很决绝。
已不止一次了,子景的娘患了病,卧床不起好一段日子了。况且村里又只有这么一位郎中。子景不得不三番五次上门,他几近含着泪哽咽道:“您知道子衿他……”
子景瘫坐在阶上,接着便是一阵寂静。
子景终于心灰意冷,他提起那带原本要送给老医生的礼品,尽管里头只装着几只橙黄橙黄的橘子。他独自回了家。
疾走在雪里,子景多么想让自己就这么埋没在雪里,永远不再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也是个不负责的大哥。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子景轻轻掩开门,生怕把娘惊醒。“子景啊,郎中还是没有来吗?”躺在炕上的母亲无力地撑起手,含糊不清地问。子景不觉惊了惊,他走到床榻边,双膝跪在了冰冷的地上,掩住脸,泣道:“儿子不孝,医生没来。”“没事的,我这毛病就算郎中来了也治不好,你别怪他,老医生是个好人,全村的人都是他救的。”母亲说着说着就留下了泪来,子景刚想说出口,说出那个理由,但又害怕母亲再次伤心,他终于还是又咽了下去。
帮母亲生好暖炕,子景夺过木架上的破毡帽,立即钻到了茫茫的雪里,面对眼前的一片白茫茫,此时,他的心,也是一片白茫茫。他不知道自己弟弟子衿现在在哪里,更不知道自为何要如此执着,竟一次又一次地出来寻他。
四下里走了许久,赌坊,酒馆,戏院,满镇都找遍了,但还是不见他踪影,路过个同行,他们摇着头,说:“他小子早喝醉了,嚷嚷着要回家找大哥要酒钱去。”说罢,子景留下两行泪,留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并且深深地,流进了他心坎里。
于是子景便只好原路返回,冰茬渐渐粘住了鞋跟,子景走的很吃力。偶地,他揉了揉眼,看到前方有团黑影,倒伏在雪地里,子景赶忙跑过去,顾不得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脚,他扶起了那个人,别过他的头来,不禁心凉了一节。那个人竟是子衿!他喝得醉熏熏地,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嘴里咿咿呀呀的嘟囔着:“找大哥要钱,他有钱。”
子景一把扛起子衿,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时,已是薄暮笼罩了。
站在山头,他望见家里的烟囱里居然冒出几缕炊烟来,于是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子景抖了抖身上的雪,轻轻放下肩上的子衿,便打开了家门。子景大为吃惊,他看见老医生居然在自己家里做饭。他激动不已,大步上前,紧紧握住老医生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您,谢谢您……”老医生抽出了子景的手,拍了拍肩头,说:“子景啊,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但我还是不会治你娘。”
话音刚落,那子衿竟在外头洒起酒疯来,他站到雪里,又唱又跳简直不像人样。
老医生努了努嘴,说:“喏,让他来,我就会来。”
说着便放下手里的柴火,意味深长地留了一个背影给子景。
其实,子景一直都知道,老医生是个好人,可是面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他颇为感伤。子景与母亲一道看着老中医离开,看着看着便哭了起来。
晚上,子景把子衿放在自己的炕上,自己则睡到了柴房里。整晚,子景一直都在想,刚怎么让子衿浪子回头。辗转千次,子景久久不能入睡。
约是五更天时,鸡在外面打鸣。子景起身,他先是蹑手蹑脚地去看看子衿,再去看看老母亲是否安好。而后才做起早饭来。
这时,里屋传出了一阵骚乱,子景慌忙跑了出去。他撩开门前的挡布,原来是子衿在翻箱倒柜,嚷嚷着要找钱,当子衿抬头看见子景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依旧不知颜耻地说:“给我钱!”
一旁的母亲无奈地看着他们兄弟俩,不觉又哭泣了起来。
子景走到子衿身旁,掩耳说了几句。而后俩人便静静走了出去,望着一望无际的白雪世界,子景语重心长地对子衿说,:“你看,这大地是多么洁白,只要有一点点的污秽,便会觉得很显眼。”子景把头扭向了子衿,显然子衿听懂了大哥的话,其实说实话,子衿原本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只是一些狐朋狗友带坏了他。让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败家子。
此时,子景又指向枯树上的一个鸟巢,由衷感叹:“即使到了冬天,鸟妈妈也会给她的孩子找虫子吃。我们都是母亲所生,为何不好好报答她呢?”
顿时,子衿嚎啕大哭起来,跪在了大哥面前,伤心欲绝的说:“大哥,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是我败了这个家!”
子景深沉地看着眼前这个幡然醒悟的弟弟,欣慰不已。他一把扶起子衿,微微地说:“只有你去老医生他才会来治娘的病。”
二话不说,子衿就扎进了雪里。
一路上,子衿依稀记得去老医生家的路,因为他一直都记得,在他七岁那年,也是如此的严冬,母亲抱着自己,顶着大雪去找老医生看病。想着想着,子衿就到了老医生家。
他站在门前,犹豫着不敢叩门,因为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向老医生解释,毕竟,自己曾是一个不孝子。
传来一阵门栓落地的声响,破旧的木门被吱吱嘎嘎地打开了,露出一条缝隙,只见一个人走了出来。子衿抬起头,惊讶道:“老中医,我……我……。”
“我知道你终会来的,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好孩子。”
子衿和老中医都志同道合地笑了起来。
一番寒嘘和感慨后,子衿引着老中医到了家里。
老中医卸下药箱,有条不紊地为母亲诊脉,打针。片刻,老中医徐徐的说:“你们娘的病不算严重,拿些药养养就好。”说着,便齐刷刷地写下两偏药方。子景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邹巴巴的毛票,这是家里一月的生活费。他畏畏缩缩地伸到老医生面前,露出一副难为情的表情,说:“我先付这些,剩下的我过几天再给你送来。”
“不不不,我不收你的钱。”老中医拗过头,赶忙推辞。
他缓缓把手搭在子景和子衿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有你们兄弟俩这两颗心,就是值千金啊!”
其实,在子景去找子衿时,老医生就去看过他的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