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抹掉的一段记忆

    三人显然以最前方的那个女生为首，她的手中是一串只有两把的钥匙，钥匙孤零零地相互碰撞，在这个无月之夜，这唯一的声音虽不明显却也格外深入人心。女生快步向前行走，身姿挺拔，飒飒生风。在她之后是一高一矮两个并排而行的女生，较矮的那个戴着眼镜，右手持本子与笔，都是一个初中生女生应该喜欢的花样。这一切让她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学生，但镜片下偶然闪现的厉色还是说明了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另一较高的女生则无另两人的肃然之气，虽行色匆匆却任有一种闲庭漫步之感，眉微挑，是恰到好处的威慑力与长期沉淀下来的气定神闲。

    拿着钥匙的女生很快就来到了那扇仿佛一脚就能踹开的木板门前，拧开了看似早已朽烂的锁，然后再顺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三秒钟后，一盏盏老去的日光灯迟疑着相继亮起，照亮了房间中央的一张长桌和数把椅子。三个女生找到自己惯常的位次坐下，缄默，片刻之后那个开门的女生突然一拍桌子，以她惯常的高亢声音怒道：

    “屠秘书长怎么还没来啊！不是他叫我过来的吗！“

    然后她侧身看向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朱部长，现在几点了？“

    朱部长看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两分钟，“还没到时间呢！“她说，“他大概是掐着点儿过来的。“

    第三位女生顺势开口，“黄主席，我们这次开的到底是什么会嘛？学生会换届的事情上次例会不是谈好了吗？还有，今天中午不是刚刚开过本周例会吗？“

    没错，这股X中学最大的势力之一，这个渗透在学生之中的最复杂的组织，就是——X中学学生会！

    而此刻，这个庞大组织的首领，学生会主席黄同学正苦笑着对文娱部部长陈同学摊开双手，很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啊！是屠秘书长叫我来的啊！“话音刚落，木门就吱呀一响，被黄主席腹诽了无数次的屠秘书长带着一众同学人等鱼贯而入。陈部长数了数，人已经齐了。也不知道屠秘书长是特意组织了队形一块带过来的还是他恰巧在楼梯口遇上了那八位同学。陈部长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屠秘书长！你到底要开什么会啊！“黄主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在今天中午的例会上讲呢？““我也是下午才接到陆老师的任务。“屠秘书长没有落座，站在长桌前方解释道。

陆老师是主管学生会的老师，在座的学生会六位部长和六位主席团成员都非常清楚这一点。众人好奇地抬眼看向屠秘书长，不知道陆老师要给他们布置什么任务。毕竟十二个人中，有十个人都是即将退位的初三学生了，按理说是应该尽早归隐江湖，努力学习才是。

    “近来我校多名学生举报‘那群人’在实验楼的厕所里吸烟、打牌。“屠秘书长很认真地说。“那群人“指的是九年级的一帮子不良学生，打从七年级刚入学开始就一直在为非作歹。小到扰乱上课纪律，大到打架斗殴从不消停。整个年级的恶势力好像都集中在了这些人的身上，因此为了方便起见，学生会内部把这群屡教不改的学生统称为“那群人“。

    屠秘书长接着说道，“陆老师对此事非常重视，一直想着手处理。可无奈‘那群人’实在太精了，陆老师一直没有拿到实质的证据，学校又不可能往厕所里安监控。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跟我说起此事，并要求各位部长和各位主席团成员亲自调查，一定要抓个人赃俱获！“屠秘书长的眼中喷射着正义的火光，“‘那群人’自入学来就一刻不停地扰乱学校的安宁，这回我们一定要以最严厉的手段将他们绳之以法，给他们留下这辈子最想抹掉的记忆！“

    沉默片刻，陈副秘书长突然夸张地鼓起掌来，大喊，“屠秘书长好帅好厉害！“然后陈部长也反应过来，附和着鼓起了掌。接着，所有人都开始礼节性地鼓掌。“你说我们真的抓得住‘那群人’吗？“陈部长就着掌声对旁边的方部长说。陈部长和方部长的关系还是比较熟稔的，毕竟小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老屠说得倒是很轻巧，但整个学生会都知道‘那群人’滑不溜手，极难逮住。“方部长机械地拍着手，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看看陈部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大概吧。“

    事实证明，屠秘书长这回是铁了心要把“那群人“捉拿归案的。他似乎不放心让学生会的干事们干活，任务全安排给了部长们和主席团。十二个人各有详细分工，包括深入敌人内部当卧底、蹲在实验楼的厕所边埋伏等艰难危险的工作。陈部长对此颇有微词，她认为自己身为文娱部部长，理应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俯瞰众生，统领指挥，而不是一吃完饭就躲在四楼实验室里打埋伏。屠秘书长把实验楼每层楼上离厕所最近的房间钥匙都给要来了，然后把钥匙分发给负责埋伏的同学们，好让他们不被“那群人“轻易发现，打草惊蛇。他还很体贴地声明大家可以带着作业去埋伏，但这并没有改变陈部长对此事的不满。

    此时已是陈部长埋伏工作的第三天，她坐在离门最近的座位上，试图解开数学试卷上自己最终得出的这个满是根号和小数，看上去完全不可能被解开的二元五次方程。不可能，正常的初三作业不可能出现二元五次方程。她摇摇头，知道是自己哪里算错了，可是又不愿意轻易放弃这道她做了许久的题，一时间很是纠结。她干脆把笔架到耳朵上，想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不过她也没指望听到什么，这几天来，四楼的厕所风平浪静，一楼和三楼倒是报道过有“那群人“的响动，只是依旧没有抓到什么证据。身怀绝技的不良学生们总有办法逃脱，简直像是知道学生会的布局计划一样。

    可是此时，几道不寻常的声音却如惊雷一般把陈部长从胡思乱想中唤醒了。她立刻警觉起来，把耳朵贴上墙壁，还想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陈部长的大脑立刻有了做题时从未有过的清醒，瞬间将这个声音抽丝剥茧，分析推理。最终得出结论——是屁股砸地板的声音。陈部长兴奋起来，像是一个潜伏已久的特工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机密情报。她轻轻掀开一点窗帘，四下环顾确认安全后，以平生最大的耐心把实验室那扇生锈的门悄无声息地推开，往拐角处的厕所——那声源的所在地走去。走到拐角，她掏出口袋里的钢笔，用金属笔帽的顶端朝那个方向照过去。虽然反射所得的图像不太清楚，但她还是看了出来——一个人揉着屁股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另几人则站在一旁，好似在教训他。可是——这不对啊！陈部长记得那个被教训的家伙——好像叫小高——也是“那群人“的一员，自己人教训自己人算是怎么回事？虽然陈部长脸盲症严重，但因为小高与她从同一所小学毕业，所以她还是勉强能认得。

    这时小高突然情绪激动地骂道，“妈的，几个蠢货，小方把那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们不是让我们往死路上奔的，少来几次会死吗？要是被抓到得有多麻烦！““没胆子，就别来跟姐混！“一个女生不屑地说，同时伸脚就要踹人。那人刚砸到地板的屁股又被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虽说他们的争吵的情绪都很高，但其实声音并不大，就像是怕惊扰到隔壁实验室的谁谁谁似的。可是高度警觉的陈部长还是把这些话尽收耳中。她急切地等待着，想要再听到一些什么，可是“那群人“复又压低了声音，是陈部长绝对听不见的音量。

    陈部长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后来当她拿着自己的数学试卷往教室走的时候，她仔细品味了听到的那两句话——尤其是第一句。她感觉自己能想到什么，可记忆就是像水一样，越要抓住它流走越快。

    当晚，还在冥思苦想的陈部长发烧了，晚自习只上到第二节课就被老师给遣送回家。这是十月末第一波寒潮来袭时无可避免的换季流感，很凶猛。陈部长烧得相当厉害，昏昏沉沉躺了两天，体温稍微降一点儿就开始疯狂地补起了作业。与此同时，脑中那似是而非的记忆也在一连几天乱七八糟的梦境中重新出现了。综合这段记忆一想，陈部长恍然，她想起来了，方部长和小高在小学时可是同班同学，据说，关系还挺好。

    一直到一个星期后，陈部长才终于退烧，带着一大堆尚未补完的作业回到了学校。从黄主席口中，她得知在她不在的一个星期中，屠秘书长由可靠渠道得到了“那群人“集合抽烟的约定时间地点。为了给对方留下屠秘书长在开会时所说的“给他们留下这辈子最想抹掉的记忆“，屠秘书长叫来了大半个学生会的人和政教处的所有老师，还号召众多学生围观，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堵在了某间厕所门口要将“那群人“捉个人赃并获——他认为在场的人越多，对方就越会难堪——结果，当他郑重其事地打开厕所门之时，里面却空无一人，连粒烟灰都没找见。屠秘书长的尴尬可想而知了，这件事给他自己倒是留下了一段最想抹掉的记忆。

    “‘可靠渠道’？“陈部长问，“屠秘书长是怎么得到这些情报的？“

    “是方部长说的啊！“黄主席回答。

    陈部长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不过此刻为时已晚。

    又过了几天，逃脱学生会追捕的“那群人“愈发得意忘形。甚至还有个家伙公然在走廊上跟人打起了架。打架的双方倒是没怎么伤着，不幸路过的方部长倒是被误伤了，掉了一颗门牙。

    “那想必很疼吧！“陈部长想，不知道方部长最后有没有明白什么，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成为方部长最想抹掉的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