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五题】继承与创新（范木子）

            继承与创新

             范木子

“妞儿啊，明年咱家就别养蚕了。这行业，忒不景气。”老父亲卧在床上，眯着眼睛抽旱烟，“你也别太辛苦啦，在县城找份清闲的工作，别管我们老两口了。你模样不差，又手脚勤快，不怕没饭吃。爹年轻的时候认识几个人……”

“爹，我不辛苦。我喜欢养蚕。”秀兰急急地打断，黑珍珠似的眼睛瞪得溜圆，“您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和蚕打交道，看到它们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样亲切。而且……而且我乐意和爹娘在一起，住一辈子也乐意。”。

“是呀，老头子。你真舍得妞儿一个人在外头吗？”母亲也帮腔道。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妞儿在这种小地方能有出息吗？咳咳咳。”父亲用烟杆子梆梆地敲着床板。

初春的空气还带着一丝寒意。秀兰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棉衣，往手心呵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出封存了一个冬天的蚕籽。它们的母亲曾经结出了最饱满的茧。这里的每一颗都是她心中的珍宝，都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

秀兰家有两间屋子。一间给蚕住，一间给秀兰一家三口住。养蚕的日子里，秀兰就搬过去和蚕住一间屋子。

蚕的胃像个无底洞。白天，秀兰在干农活的间隙侍弄它们。夜里，她也要从被窝里爬起来，在蚕匾里铺上一层桑叶，才能安心地继续睡觉。

这样的日子很忙碌。但是，用秀兰的话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有滋有味。她说，人在忙碌中才有盼头，生活总是越过越好的。

今年，秀兰有了个好收成。蚕匾里的蚕茧个个莹白圆润，她心里也喜滋滋的。

在收购站，秀兰脸上的喜色还未收起，就看见小赵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忍不住说：“别在这儿唉声叹气了。我们这里，穷是穷点，人穷志气可不能短。你不是城里来的高材生吗？那就让我们瞧瞧，你有些什么能耐？”

小赵没答话，只是沉默地称着蚕茧。

秀兰临走的时候，他正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秀兰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依旧充实地活着，每一天平平淡淡，一家人和和美美。

这一切都被父亲的病打破了。

那天，父亲在地里锄草，突然就倒下了，怎么叫都不醒，最后还是隔壁人家帮着秀兰把人送进医院的。

父亲躺在病床上，像一截枯树根裹在白布里。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他被泥土染成一样的颜色。他被子外的手和脸都沟壑纵横，嵌着永远洗不掉的黑泥。年轻的时候，父亲也是蚕农，一心一意地为了事业操劳奔波。可是，蚕茧连年下跌的价格，让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所以，在冬天的争执中，父亲才会那么愤怒。

秀兰知道父亲的肺不好。半夜，她常听到隔壁屋里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她劝过好多次，和父亲说理，告诉他这对身体不好。可父亲像老黄牛一样固执，他可宝贝他的那一杆烟枪。而秀兰，每一次看着烟雾缭绕中父亲舒展了的脸，就说不出重话。

在走廊里，医生说，父亲的病要动手术，手术费是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这对于秀兰他们家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去年，隔壁村的翠翠嫁到省城去，据说彩礼钱就是这个数。养蚕种田挣的钱微不足道。

她不想哭，眼泪却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她拼命地用手擦干净脸，结果发现徒劳无功。蹲在医院的走廊上，形形色色的人从她面前走过。他们神态各异，演绎出了人生百态。

看着那个扶着墙慢慢走过的老人，她想到了卧病在床的父亲；看到那个焦急张望的女人，她想到了留在家里等消息的母亲。她想到了很多。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唯一的支柱。

她在这里蹲了一个下午。待到夜色昏沉，她才慢慢起身，僵硬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

“我不能倒下。”秀兰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我还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呢。”

秀兰慢慢走回家。她擦去眼泪，扎紧头发，又抹掉衣服上的皱痕。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娘，爹没什么事，只是需要动一个小手术。”

“手术！”这个农村的妇人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这个字眼，她的脸上布满了焦灼和恐惧。

 “娘，手术费不贵。人医生说了，只要几千块钱。咱们辛苦一年，明年就赚回来了。”秀兰咬紧牙根。

“好好。”母亲连声答应着，可心里的焦虑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秀兰叩遍了所有亲戚家的门。攥着手里破旧的一沓零钱，秀兰的心里涌上了难以抑制的绝望。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可父亲的病，该怎么办呢？

她盯着自己的肩膀。刚才，王大爷拍着她的肩膀，笑出了一脸褶子：“秀兰啊，不是大爷不帮你。只是这十万块钱，搁谁家都是一个大窟窿。别折腾了，让他老人家好好过完最后的日子吧。”说完，他递来十块钱。

秀兰用颤抖的手接过钱，王大爷的话像冰刀扎在她的心里。

“谢谢您。”秀兰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她不想借钱。亲戚高高在上，把她的尊严踩在了脚下。但现实让她不得不低头。蚕茧的价格是这样低，养蚕赚的钱只能作补贴家用。

她一瞬间有些后悔留在村里。外面的世界卯足了劲儿冲刺，而这片土地却停留在了十年前的模样。

秀兰家的屋前屋后都种了桑树，村里村外也种满了桑树。家家户户养蚕卖茧，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和村里人一样，秀兰放不下蚕，也放不下桑树。

“是时候作出改变了。”秀兰默默地想，“如果光卖蚕茧，我们一年也挣不到几个辛苦钱。要想成功把蚕丝卖出去，我们必须想办法提高它的附加值——对，村支书说的就是附加值，文化的附加值。前些年政府不是申请“非遗”成功吗……”

秀兰熬夜写了一封信，拜托村支书寄给城里的蚕桑企业。

回家的路上，秀兰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秀兰，秀兰。”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秀兰扭过头，小赵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他跑得急，脚下一片尘土飞扬，他呛了几口灰。

等到站到面前，秀兰才发现，他的胳膊下夹了一个厚厚的公文包。

“秀兰，我听说你爸病了。我攒了八万块钱，你先拿去用吧。”

“这，这……”秀兰想推辞。可想起父亲的病，拒绝的话就卡在喉咙里，烧得她脸红。

“之前批评我，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这钱是我问爸妈借的，绝对来路正当。”小赵把公文包塞到她手上，“我这儿正好有一个项目。这笔钱就算聘请你当我的顾问。”

“蚕丝在咱们这儿不稀奇，价钱低又没人买。我们想成功，就得把蚕丝买到城里去。城里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用过。要我说，现在他们最在乎的，是健康，是原生态！”小赵说得眉飞色舞。

“咱们就办个蚕桑体验园，一条龙式服务。吃穿住用行，咱都给他包办了，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中国的蚕桑文化。养了这么多年蚕，你还不知道吗？蚕丝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人体也是一样。咱们打出这个招牌，不怕来这儿的游客不买账……”

秀兰的眼睛亮了起来。

回到家，桌上躺着一封信。雪白的信封上，赫然印着那家蚕桑企业的名字。

作者姓名：范木子

学校：浙江省杭州外国语学校

年级：高二 

班级：1班 

指导老师：楼佳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