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海岸－－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面朝浴室的天窗，带着释然的微笑。浴缸的温度刚刚好，覆盖的冰块，可以麻木我的痛觉。血从手腕，舔着刀片，渗进冰块的缝隙。绯红从不同角度折射，混着悲伤与脱离的慰藉。逆着日光，向着天蓝……

“妈，快来看哥啊……”

日光越来越白亮，之后的人声与脚步声变得缓慢而沉重。只觉着身子很累，又很轻飘。渐渐地，白光吞噬四周，所有的都不复存在。一切，沉沉的恍然如梦……

“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不要再吓妈了。”

我最终还是未能脱离这个世界，而又再一次的躺进冰冷的医院。她又说着类似的话，重复和以往相同的表情。

“做了这么多次，你也该见怪不怪了吧！”

 

七年前，也就是我十岁的那年，我与这世间所有的幸福告别。那天是我生日，父亲为我出去取蛋糕。我清楚的记得，他离开家门的微笑，可那却是永远的别离，那微笑也成了我对他最深刻的怀念。葬礼上，我同样清楚的记得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可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带着我改嫁了，来到这座海滨城市，之后又有了和她现在丈夫的孩子。原来，她并非像我想的那样爱父亲。

后来我又从她口中得知，父亲的死，并非偶然。父亲在母亲之前，就有过一个妻子，他俩都是毒贩。后来，他的妻子替他服刑，他却逃到这里，和母亲结婚生子。就在我生日的那天，他得知自己的前妻刑满释放，前来找他。父亲就趁着取蛋糕的时间，去制造一场“意外”，好让他前妻带着他不堪的过去，永远的保密。想不到的是，他的前妻是如此爱他。在得知他组建新的家庭后，就把他们曾贩毒的证据带来，当着他的面销毁，然后远远地离去，好让他安心的生活。就在父亲犹豫的时候，那场“意外”结束了他们两个人的生命。

 

最深的感情竟也如此荒芜，在不同的利益面前，显得这般苍白无力。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欢喜？原来，那些曾经洋溢的幸福，都只是包裹着悲伤地假象。这世界残酷地将拥有的，轻而易举地捏碎。接着，就引出人们为了回归原状，尽显人性卑劣，不择手段的恶性循环。

此后，我再也不承认，这世界有什么可以缓释伤痛。更不敢闯入那些为度过悲痛而臆造的幻境。时间把痛苦累积，无限的悲伤驻入小小的眼眸，将目光变得深邃。让人不能轻易看透，却又容易察觉。

 

躺在医院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周围都是伤景，白天充斥着悲叫与哀嚎，夜晚又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这里不断地收集悲伤，而我正徜徉其中。

病房的空气太污浊，彳亍在花园的小径。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长发空灵而孱弱地散落着，白皙的皮肤由于生病，愈显苍白。可这丝毫无法掩饰她诗人的气息与清秀的容颜。或许，察觉到我在看她，向我点头示意，微微一笑，然后带着那本《席慕容诗集》转身离去。

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真希望下次是真的躺下，不再醒来。医院在市郊，夜晚就如等待死亡降临一般静谧。今晚的夜空特别晴朗，那些在城市被阴霾掩盖的星光，于此，格外灿烂。

没想到在微光下，还有另一个孤独的身影。竟然是今天下午在花园遇见的那位女孩，和我一样仰望星空，她在想什么呢？

“嘿，我们下午碰见过的。”我向她打招呼。

“嗯，你也觉得今晚的夜空很美？”

“诶……是啊！”

互相安静的看着星空，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终于开口，“那个，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叫小尘，我……”

“小玥。”

然后又像刚才一样沉默了好久。这次，她先开口，“其实，我也快走了。”

“哦，是吗？”

“嗯，我觉得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应该拥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就像今晚这样的星空。”

“你的意思是……”她的话真让人难受。

“我是个快死的人，虽然那医生说我的病一点也不严重。但我知道，这是他们让医生这么来骗我的。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

“你说的‘他们’是……”她一定和我一样，有很多故事。

“他们离婚后，除了给我钱，就没有管过我。也许，有些人的命运注定离不开悲剧。我在悲伤里，已经习惯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她，或许，我们就是一样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将她带入由于安慰而臆造的幻境。当梦破碎的时候，她一定是痛不欲生。

“小玥，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斥悲伤。拥有的，无法永恒；逝去的，又无法愈合。人性的卑劣是如此恐惧，那些说爱我的人，却可以毫不顾虑我的感受。”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眼神又透露着感动。就像我找到一个懂我的人一样。

“你觉得人死了以后，是怎样？”

“不知道，但我相信，我死了以后，一定会去一个叫‘日光海岸’的地方。”

“日光海岸？”

“嗯。那里阳光和海水一样澄澈，没有悲伤，没有失去。”

“你直接说天堂好了。”

“不，是‘日光海岸’，我一定会找到它的。”

她转过来看着我，“那你别忘了带上我。”

“嗯。”

天空的颜色由深墨变深蓝，再变浅蓝。我们从悲伤聊到开怀，从星光看到日光。

第二天，所谓的家人都来接我，可我并不打算回去。看着身边的小玥，我对他们说：“我还想在这里再呆一段时间。”母亲走过来，想把手中的信封交给我，迟疑了一会儿，却交给小玥，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我有些困惑，却依旧看着她离开。

 

这些天，我一直陪着小玥，两个悲伤太久的人，在一起，还是有一些慰藉的。在此期间，我也去找过小玥的主治医师。

“医生，小玥还能活多久？”

“哎呀，小伙子，怎么你也不相信我们医生的话了？”

“医生，我不会告诉小玥的。是不是她父母让你这么说的？”

“她父母？对，她父母各自都有来看过她，可她始终不见他们，不过她父母从来没有让我说过这样的话啊。我只是按照结果实话实说，小玥完全可以出院了。这个女孩大概是乱七八糟的诗看多了，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我该怎么和她说？告诉她，我的一切已无法挽回，而她的一切与她自身脱不了干系。可谁与悲伤脱得了干系呢？小时候被人打了，哇哇大哭。现在受伤了在内心流泪。产生悲伤的是自己。有些人没心没肺，有些人自怨自艾，悲伤大都有些咎由自取的因素。

“小尘，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好久。”换掉病服的小玥，少了些愁绪。

“小玥，有件事，我想……”

“你先跟我走，我也有事。”

坐上出租车，来到城市边缘。

“先把眼闭上！”不知道她想干嘛，只好照做。

“跟紧我，不许偷看。”

似乎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出来的风带着咸咸的味道。“是海边吗？”

“对了，睁开眼吧!”

这是真的吗？湛蓝的天际，温和的阳光，澄澈的海水，这些曾在我心中念念不忘的画面。我和小玥就像是游弋其中的两条鱼，阳光射入浅浅的水底，有反射出来，把我们露出久违笑容的青春面庞，渲染得流光溢彩。

我们曾对彼此的消逝深信不疑，可最后，谁也没有离去。日光微漾在两双澄澈的眼眸，目光投向远方的水云光线。

“那个，好像我已经找到日光海岸了，可我们谁都没有死。”

“嗯。”

“小玥，谢谢你带我来这。还有，你其实根本不会死，我是说，我们……”

“我们还是好好地活下去吧。”

“这……”

“小尘，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难道是我妈？”想起几天前的场景，有些恍然大悟。

“不错，其实阿姨是很爱你的。那信封里有一张关于‘日光海岸’的地图，以及她写给你的信。其实日光海岸一直都在，就像幸福一直都在，而你却刻意回避。不过，这些话对我也如此。我和你一样，用蒙蔽的双眼去找寻幸福，又在幸福中患得患失。”

看着日光海岸，我毫不惊讶小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沉重的心，变得释然许多。

出于不一样的悲伤，陷于不同的迷惘。我们始终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埋怨在普通的日子里沉淀，缄默已久的情感随时间盘旋。其实，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原来，我们一直误解了这个世界。为重新认识它，我们选择积极、努力地活下去。

 

小玥出院的日子到了，母亲、继父、妹妹也都过来接我。那天之后，我第一次觉得我们这一家是如此和睦，面对他们，我再无法压抑幸福的泛滥。

“等一下，我去看一下小玥。”

当我走到病房时，护士正在整理。她，走了？！护士看到我，把一封信交给我，“这是小玥给你的。”

 

小尘：

看着你脱离悲伤，我真的很开心。我真的不敢看到你们一家幸福的样子，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也该去找我的父母了，或许，他们只是不爱彼此，却是依然深爱我的。无论情感多么荒芜与缄默，我们也需要用它来与悲伤相抗。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我会永远记住那一晚的星空，那一天的日光海岸。我们说好的，要好好地活下去。再见了。

                                                                                                                                玥

 

泪水第一次在我脸上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淌。有些感动，又有些失落。或许，这就是青春。

 

                                                                                                    一年后

 

一年的忙碌，总算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想想有一年没来过这里了，还好一切都不曾改变。温和的阳光，澄澈的海水，还有…… 那边的背影，竟如此熟悉，“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她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