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八题】令人惊异的脑中世界(范木子)
令人惊异的脑中世界
范木子
序
曾经,我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在高考与诗和远方的夹缝中艰难求存。我以为,我会这样走下去,平平淡淡,最终成为父亲口中的“窝囊废”。直到那个夏天,我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
一
“砰”的一声,篮球又一次精准地砸中了我的脑袋。
我跌坐在地上,手上的书飞了出去,眼镜也被甩到一旁。但我已经没有精力心疼它们了。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夏日正午的阳光下,一切在我眼中开始扭曲。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放弃了寻找眼镜。我知道,罪魁祸首的乐趣之一便是,观赏我像瞎子一样趴在地上摸索眼镜。我讨厌他,可我无能为力。
时间缓缓流逝,眩晕感大网渐渐收紧。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阳光。
“喂!”听过千百遍的话从头顶传来,“不会是被砸傻了吧,书呆子?”
我盯着他的鞋子。即使脑海中已经能勾勒出它的轮廓,但我还是固执地盯着,祈祷它能拥有自己的意识,然后让恶霸狠狠地摔上一跤。不会有人知道,我有多么厌恶的这个人。他毫无由来地欺侮我,并以此为乐。可我更痛恨自己,这个被无形的镣铐束缚在地上狼狈如一条死狗的我。
他见我不出声,伸出手推搡我的肩膀,嘴里还嘟囔着:“你是窝囊废吗?”
“窝囊废”这三个像惊雷炸响在我的耳边。它好像一道咒语,让我瞬间失去了冷静,跳起来冲向了他。“你引以为傲的冷静去哪里了!”我在心里痛斥自己,“你打得过一个篮球队吗?”
“可是,你甘愿平白无故备受欺凌吗?”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不出所料,我的拳头刚碰到他的脸颊,就被一个身侧的人握住,动弹不得。我像一只挣破了牢笼的野兽,从喉咙底吼出最后的挣扎:“你不许说这三个字!”他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愤怒而变形的脸。
他被镇住了,挥手让他的队员放开我,然后步履匆匆地走了。迈出篮球场的时候,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看上去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次胜利。可是,我并不开心。“窝囊废”于我,不再是那个人嘲讽我的武器,而是……
天上下起了小雨,我蹲在地上,伸出双手。很快我抓到了什么。我顾不得擦眼镜,就把它架在鼻梁上,朝家的方向跑去。
雨先是划在镜片上,之后便大颗大颗地砸上来。乌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聚拢,压在天空的最低处。恐惧铺天盖地地涌来,把我牢牢地包裹其中,让我呼吸困难。
二
我在温暖的床铺上醒来。我回家了。
怀揣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和期待,我飞快地起身,拉开房门。父亲正在看报纸,他的左手边摆着一杯咖啡。咖啡热气袅袅,晕染了他的面容。他还坐在这里,以我最熟悉的样子。我鼻子一酸,嗫嚅着想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再不说就迟了。”我告诉自己。
他抬起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眼神注视着我,鼓励我继续说下去。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他全身笼罩着光辉。
“父亲。”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它温暖地让我牙齿打颤,“对不起,这么多年,我没改随您的姓,也没叫过您一声‘父亲’。”
“您刚和我妈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太喜欢您。因为……我一直觉得,我爸还会回来的。等有一天,他回家了,发现这个家已经没了他的位置,他该多伤心呐。再说,我亲爸是有文化的人。您,您和他不一样。”
“而且,我知道,您也不喜欢我。您总是叫我‘窝囊废’……我知道,您是爱我妈的,爱她,宠着她,冲她笑。您就从没有对我笑过。您觉得,我是一个拖油瓶。”
“我都知道的。您刚搬进来的时候,我听见你和我妈商量把我送回老家的事了……”
“不说了,不说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现在我只希望,您和我妈都好好地活着。”
“对不起,之前是我不懂事,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和我妈。”
说完这番话,我泪流满面,又如释重负。
在他和妈妈结婚的这些年,每天早晨,我们打一个照面,之后他去上班,我去上学。等到夜色昏沉,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火才回家。傍晚的餐桌上,大部分时间是他和妈妈说话。他们的话题有时会牵涉到我。
妈妈认为,我应该暂时放下那些不着边际的闲书,拿出全部精力应对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份安稳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就成。他的观点则截然相反。他觉得,我爱干啥干啥,考砸了就考砸了。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要实干,会创新。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他既不赞同我妈的观点,也看不起我的做法。他喜欢举自己的例子,说明创新比死读书更重要。当妈妈柳眉倒竖,要和他争夺我的管教权的时候,他就以一句“你看,创新不就能娶到你这么漂亮又贤惠的女人嘛”,轻而易举地让妈妈转怒为喜。末了,他还不忘对我说一句,“学着点,窝囊废。”
他的神色,总是让人恨不得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然而,看到妈妈小姑娘似的欢喜,我只能忍气吞声。
这是我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他认真地听完,起身把我搂入怀中。
“好儿子,我的好儿子。爸爸可能没办法陪你走完人生路。如果我不在了,好好照顾你妈。还有,记住我的话,别总把自己锁住。”
三
我坐在教室里。同桌偏着头冲我微笑。阳光折射在她的瞳孔,她的眼睛流光溢彩。窗外的枝头点点嫩绿,她微微一笑,我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今天的她,格外光彩照人。
“不是刚剪了头发吗?怎么又这么长了。”她一头秀发垂在背上。
“你不知道,头发长得可快了。”她满脸的求知欲,“快跟我说说,你又读了什么书。刚才我去交作业,语文老师对你赞不绝口,直夸你爱读书呢!”
“那可不,我最近刚看了——”我猛然想起,“我把书落在篮球场了!”
“那我们赶紧去找找吧。你爱书如命。要是书被人拿走了,你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同桌善解人意道。
“谢谢你。”我起身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我们两个,教室里再没有别人。挂钟的指针明晃晃地停在数字五。原来早就过了放学时间了。
我们一路走到篮球场。恶霸在打篮球。我朝场上扫了一眼,没分辨出当时是谁拦下了我。我的记忆里,好像只剩下了恶霸,其他人都只是模糊的影子。
“看,那是你的书吧。”同桌指着一本书,它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我走过去,把它拿起来。回头一看,恶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同桌身边,正和她说着什么。同桌不时朝我的方向张望。
我跑过去,扯出一个笑容:“你们在聊什么呢?”
“师兄邀请我周日来看篮球赛。”同桌抢先开口。
“你们聊着,我先走了。”我转身离开,手中书厚实的质感让我稍感安慰。
游荡在校园里,初春的空气还带着一阵寒意。不知不觉,我来到了医务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一个瘦削的女人,披着白大褂,背对我坐着。她不是我们学校那个和善的胖老师。我不由自主地推门而入。女人回过头来,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带给我强烈的熟悉感。
“您是?”
“我是新来的老师。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她一脸严肃。
“我,我……我就最近事情多,有点乱,头晕。我忘带钥匙了。家里六点才有人。”
“既然这样,那你在这坐一会吧。快到六点了就赶紧回家。爸爸妈妈会着急的。”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我感激地对她笑。
她没有笑,让我坐在木椅子上,还拿来一条蓝白条纹的毛毯。毛毯很暖和,让我昏昏欲睡。恍惚中,我又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很亲切。
我头疼得厉害,思维像是被剧烈拉扯,眼前闪过一串画面。我看到妈妈拉着医生的手,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已经失去了丈夫,我不能再失去儿子啊。”医生利落地戴上口罩,对妈妈说着什么,然后小跑进了手术室,大门在她身后关闭。那个医生的脸,分明就是这个老师的脸。
头还在隐隐作痛。我的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这个世界一直以来都给我格格不入的感觉。我一直忽略了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手里那本干燥的书就是最重要的证据。而且,以父亲的性格,在我开口之前,他就会摆出一贯洋洋得意的表情告诉我,他才不需要我的道歉。他就是这样的人哪。
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我的懦弱,却让我甘愿被压迫。父亲说的对,这个世界,需要跳出盒子思考。我的思维被自己束缚了。只有打破思维定式,才能打破这一切梏桎。
我从未想过,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只是,我的精神世界。我发现,这个世界正在自我完善,人物形象一点点丰满,场景也更加丰富多变。我的精神正试图建造一个世界,把我困在里面。这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是,我不需要。我是男孩子,我选择残酷的真实,而不是美好的虚假。更何况,妈妈还在那一头等着我。
我这样想着,合上双眼。
“这只是一个梦。”我告诉自己。
我睁开眼,入目是母亲泪痕未干的脸,她苍老了很多。
我叫她:“妈。”我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手却在空中无力地垂下。
她抽泣着说:“你睡了那么久,那么久。我好害怕,你们只留下我一个人。”
尾声
现在,我依旧是一个高中生,却已经是全新的我了。我终于成为了父亲期望的样子。所以,父亲,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爱你一次,好吗?